却说荣兰道:“潘发之妻,为人怠懒,钥匙易取,何须着急?”孟小姐曰:“不凑巧事极多,倘晚间有事,难以盗取。来早不得出门,岂不误事?”荣兰说:“小姐说的是,待小婢去取。”说罢退去。不一时,只见带了一把钥匙前来。孟小姐大喜,将钥匙收下曰:“来早便好出门,毫无忧虑,何等放心。”荣兰称是。
到了日色斜西后,饱餐毕,主仆闷坐。至上灯后,孟小姐对荣兰曰:“来早起程,未知何时再见父母?你可掌灯同我往辞父母,方的安心。”荣兰领命,点了一盏明灯引路。主仆下楼,来到夫人方中,韩氏正在查点嫁妆,若有不足,方好备办。小姐入内,作了两个万福,坐在旁边,问:“爹爹何往?”夫人曰:“他在外边查点行李桌柜等物,恐有不足,来日方好备办,免使有误。”小姐曰:“此乃将就之事,何必如此费心?”夫人曰:“这是我们的脸面,将就不得。”孟小姐对妇人说:“女儿辞别,未知何日得与母亲相会。养育之恩未曾报答,女儿不孝实深。”夫人曰:“女儿,你怎不知顾太郡有言,大媳妇随张资远镇雁门关,不得回来,使他冷落。今女儿嫁去完姻后,刘奎璧进京,女儿留在家中陪伴。你要归宁,路途不远,更加容易。”孟小姐只得答曰:“虽是如此,凡事不易意料,倘女儿不得相见,望母亲不须挂念,比之他日不育一般。算来生女不孝,总是不能奉养双亲。”夫人曰:“女生外向,焉有终身不嫁,长养双亲之理了。”小姐说些离别言语,夫人只道是临嫁离别孝心,再不动疑,就把些良言安慰。
小姐离别出门,荣兰执灯引路。孟小姐曰:“可到嫂嫂房中辞别去。”主婢来到方氏房子,适苏大娘前来,孟嘉龄退出房门安歇。孟小姐曰:“奴家去后,父母双亲有累嫂嫂奉养。奴家真是不孝,全望嫂嫂休怪!”方氏曰:“妾乃媳妇,理当奉事公姑,何须姑娘提奖?况姑娘嫁近,容易归宁,何须过虑?”孟小姐曰:“言虽如此,然一出门便难料相会。双亲总劳嫂嫂孝养,实是不该。”方氏曰:“男头有室,女头有家,姑娘出嫁,乃是美事。公姑自是妾该奉事,何须嘱托?”孟小姐不敢言明,再说几句分别话,即令荣兰点灯,辞了方氏并苏大娘。回归幽香阁,对荣兰曰:“难得映雪姊姊与我相处十六年,今当远行,且又烦他代嫁,理当作别。”荣兰曰:“难得小姐多情。”主婢上阁,来到映雪房前。
原来映雪心恨奎璧陷害皇甫少华,误他终身姻缘,又见孟小姐薄情无义,并无半点悲怨恨己又是下人,不敢多言。这两日气得忧闷欲病,不敢说出。是晚又道其母前往照顾孟公子不在,只有自己在房,独坐无聊,天色尚早,不便安寝,将门虚掩。孟小姐推开房门,映雪和衣安睡在牀上,见小姐进来,慌忙迎接曰:“妾因家母不在,少熬片刻,不意小姐下降,有失远迎,望乞恕罪。”孟小姐手握其手,曰:“奴与姊姊情同骨肉,何用客套?”遂携映雪同坐牀沿之上,曰:“我与姊姊相聚十六年,今远别,特来与姊姊相辞。更有一言嘱托,未知姊姊肯听从否?”映雪曰:“小姐有话分附,敢不遵命。未知何事,只管说来。”孟小姐曰:“奴家今番出门,倘家父母若有事相求,望姊姊念奴情分,莫要推辞,足感盛德!”映雪怎知教他代嫁,即答曰:“贱亲母女受老爷满门大恩,妄非忘恩背义之辈,老爷夫人若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孟小姐闻言大喜,曰:“今日你我同荣兰三人在此作证,姊姊须记此日言语,日后方好相见,切不可违俘!”映雪曰:“正是。若有异心,狗镜不若!”荣兰暗笑:“好呆痴!叫他与男子同睡,却办应允。”孟小姐曰:“既蒙姊姊应承,妾亦可放心无虑。”映雪曰:“贱妾之事,只管放心,但愿小姐此去,与刘国舅加倍恩爱,早生贵子,妄愿足矣。”孟小姐曰:“怕今生是不能够了。”映雪曰:“刘国舅为了小姐费尽心力,小姐却又才貌双全,一娶入门,即便如鱼得水,小姐怎说今生来世的话。”孟小姐曰:“办不知何人与他恩爱,姊姊久后便知。”映雪暗想,明是抵饰之言,便说了几句闲话。孟小姐辞别曰:“姊姊好得安寝了。”荣兰点灯,映雪送到房门口,孟小姐拦住曰:“夜深了,各人自便,不必远送。”映雪曰:“领命了。”见小姐去,方回房闭门,解衣上牀,暗骂:“枉读诗书,全无一分节操,真是可耻!”
且说小姐主婢入房,令荣兰:“将火盖上,你我坐待夜深,好得改装。”荣兰待坐,不敢言语。只听外面更点分明,延至三更四点,四处寂静无声。小姐曰:“更深了,宜速打扮。”即把火挑亮,开箱取出衣包,主婢先包上网巾,将发理好,带上儒巾,这头巾网巾,是孟小姐预先向伊兄孟公子处盗取来的,穿上靴袜,换了白绞罗裙。打扮完毕,向照身镜一照,笑对荣兰曰:“我今如此打扮,恰是一个美少年一般。”荣兰亦笑曰:“小姐如此装束,若被佳人看见,岂不销魂!”孟小姐取出那幅图画和那封书,放在桌上,又取包裹,先向祖庙下拜曰:“不孝女孙儿,抛弃故乡,惟愿祖宗庇佑,功名成就,救援丈夫满门早得出头,完成庭缘。设有不测,孙女总为贞节,虽死无恨!”拜罢起来,再向父母卧房下拜曰:“不孝女抛弃双亲,辜负生养大恩,诚为天地间大罪人。但愿功名早就,丈夫出头,还家拜会膝下,倘不遂愿,定苑于他乡。亦是薄命所招,乞恕不孝之罪。”拜罢,荣兰背了包裹,主婢出了房门来,轻轻把门掩上。此时已是四更后,幸有星光,认得路径。荣兰辨识锁匙,把一路栅门俱开,来到花园,已开四重门复把外门锁亦开下,将锁连那把钥匙。俱放地下,只有门棍不能移下。令荣兰速往盗取有鞍子一匹马来,主婢同乘,好好赶路,方能不被家人赶着。荣兰领命,不一时牵了一匹带鞍子的黄骡马,来到孟小姐面前,遂向前把门棍取放地下,整了整包裹,将马带出门来。小姐将门掩好,主婢一同上马。小姐坐在马后,恐荣兰跌下,一手揽住荣兰,一手执了鞭。把马加鞭。那马发开蹄,豁喇奔向前途进发。奔到黎明,已走到五六十里路,不便同乘,即令荣兰步行相随。路上吃了千粮,赶到天晚,已有百余里,料家人追赶不着,方投客店,寻了厂房,两张牀安寝,次早起身,不表。
且说那潘发虽是看守花园,不在更楼,却在内园书房内睡卧,是日天将黎明起来,忽见园锁并一把钥匙丢在地上,门棍放在一边,大吃一惊,忙拾起锁并钥匙入内来,一路五重门锁俱开,王通幽香阉,忙回自己房前敲门,其妻春香开门出问曰:“何事如此慌急?”潘发曰:“如此如此,恐小姐房中聘礼有失。”春香曰:“待我前去报知,恐贼尚躲在楼,亦未可。”潘发曰:“不差。”春香忙奔到阁下,大叫荣兰,叫了好久,映雪在牀惊醒,间曰:“何事如此着急?”春香在楼下曰:“只因花园外门门锁直开到幽香阁,恐失脱财物,烦姑娘代报小姐,着速查明。”映雪闻言曰:“知道了,你可退出,待我裹明。”即忙披衣开门,连叫荣兰,并不答应﹔奔到房门前一推,原来房门却倒扣上的,心中骇异曰:“莫非主婢逃走,故连日假做欢容?”急开门扣,进房把小姐几个首饰匣开看,并无一件,方省悟曰:“谁知小姐存心逃走,真是节烈!我却错认他失节,我真痴呆。”即慌忙下阁,奔到孟士元夫妻房前,就在窗前低声叫曰:“老爷、夫人,快快起来,小姐同荣兰逃走了!”孟士元夫妻已醒,一间此言,急得手足失措曰:“女儿好无良心,要走须当早走。今受了聘礼,刘奎璧必奏我欺君匿女重罪,性命必不保。”夫妻穿了衣服,令女婢密报公子。女婢领命而去。
孟士元奔到上阁房,原来苏映雪己同公子并苏大娘先在房中。孟公进内,寻见刘家聘礼俱在,惟有自己首饰半件无存。苏大娘见案上这纸福,却未知何物,即取付夫人解开,那封书落在砖上。苏映雪拾起,送与夫人,执在手中,先展开画图一看,果是真容一般﹔后看了诗句,曰:“难得女儿孝心,留此形象与我解闷。然不知睹物思人,令我直欲肠断!”孟士元慌曰:“且看书中有甚言语。”遂拆书细看,哭曰:“女儿怎样如此忍心抛弃双亲远离,却又深心留下移花接木之计,救我性命。”孟嘉龄向前看过泣曰:“都是爹爹自误,我知妹子怎肯降志辱身?今事已如此,只得依计替嫁,方不有误。”夫人亦看了书信,暗想苏映雪好造化,得这等良缘,乃曰:“此计极妙,苏映雪姑娘人物又好,才学又高,妆来恰切。”即将书付苏大娘曰:“请贤母女看书。”苏大娘接过一看,映雪惊得魄魂飘荡,暗恨小姐,此书明是徐庶走马荐诸葛,叫我出来呕血,我想肯辜负梦中誓盟改嫁?乃哭曰:“刘奎璧逆贼陷害姑爷,满门拆散,今又迫得小姐远遁,难料存亡。奴受孟府大恩,自恨女流,不能代小姐报仇,已为不义,怎肯嫁与刘贼?要观皇甫公子人物端厚,乃贵人相,日后必出救父,奸贼终必败露。那时刘贼全家尽作刀头之鬼,我想肯与奸贼同死?老爷可上表实奏小姐守节逃走情由,我断不肯前去同死!”孟士元惊慌曰:“我受了刘家聘礼,今若实奏,就是匿女欺君大罪。幸你才貌与小姐彷佛,正当代嫁,救了我满门。姑娘可就此听我夫妻认为亲女,不可推辞。”苏大娘暗喜有此好机会,求之不待,反要推辞?即安慰曰:“我们母女受孟府满门大恩,正当代嫁以报德。”说罢,即附耳低言曰:“我们小户人家,难得有此良缘,岂可推辞,误了终身大事。”遂强扯其袖曰:“速上前拜老夫人老爷为父母。”映雪此时苦在心头难说出,暗恨生母喜作岳母,只怕尔失却了女儿。待我临嫁,带一把短刀刺死刘奎璧,替小姐夫妻报仇﹔然后自刎,以全名节,免得被捉受辱。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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