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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小夫人金钱赠年少(2)


  原来李主管得的是十文银钱,张主管得的却是十文金钱。当时张主管也不知道李主管得的是银钱,李主管也不知张主管得的是金钱。当日天色已晚,但见:

  野烟四合,宿鸟归林,佳人秉烛归房,路上行人投店。渔父负鱼归竹径,牧童骑犊返孤村。

  当日晚算了帐目,把文簿呈张员外,今日卖几文,买几文,人上欠几文,都佥押了。

  原来两个主管,各轮一日在铺中当直,其日却好正轮着张主管值宿,门外面一间小房,点着一盏灯。张主管闲坐半晌,安排歇宿,忽听得有人来敲门。张主管听得,问道:“是谁?”应道:“你快开门,却说与你!”张主管开了房门,那人跄将入来,闪身已在灯光背后。张主管看时,是个妇人。张主管吃了一惊,慌忙道:“小娘子,你这早晚来有甚事?”那妇人应道:“我不是私来,早间与你物事的教我来。”张主管道:“小夫人与我十文金钱,想是教你来讨还?”那妇人道:“你不理会得,李主管得的是银钱。如今小夫人又教把一件物来与你。”

  只见那妇人背上取下一包衣装,打开来看道:“这几件把与你穿的,又有几件妇女的衣服把与你娘。”只见妇女留下衣服,作别出门,复回身道:“还有一件要紧的倒忘了。”又向衣服里取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撇了自去。当夜张胜无故得了许多东西,不明不白,一夜不曾睡着。明日早起来,张主管开了店门,依旧做买卖。等得李主管到了,将铺面交割与他,张胜自归到家中,拿出衣服银子与娘看。

  娘问:“这物事那里来的?”张主管把夜来的话,一一说与娘知。婆婆听得说道:“孩儿,小夫人他把金钱与你,又把衣服银子与你,却是甚么意思?娘如今六十已上年纪,自从没了你爷,便满眼只看你。若是你做出事来,老身靠谁?明日便不要去。”这张主管是个本分之人,况又是个孝顺的,听见娘说,便不往铺里去。

  张员外见他不去,使人来叫,问道:“如何主管不来?”婆婆应道:“孩儿感些风寒,这几日身子不快,来不得。传语员外得知,一好便来。”又过了几日,李主管见他不来,自来叫道:“张主管如何不来?铺中没人相帮。”老娘只是推身子不快,这两日反重,李主管自去。张员外三五遍使人来叫,做娘的只是说未得好。张员外见三回五次叫他不来,猜道:“必是别有去处。”张胜自在家中。

  时光迅速,日月如梭,捻指之间,在家中早过了一月有余,道不得坐吃山崩。

  虽然得这小夫人许多物事,那一锭大银子,容易不敢出笏,衣裳又不好变卖。不去营运,日来月往,手内使得没了,却来问娘道:“不教儿子去张员外宅里去,闲了经纪,如今在家中日逐盘费如何措置?”那婆婆听得说,用手一指,指着屋梁上道:“孩儿你见也不见?”张胜看时,原来屋梁上挂着一个包,取将下来。

  婆婆道:“你爷养得你这等大,则是这件物事身上。”

  打开纸包看时,是个花栲栲儿。

  婆婆道:“你如今依先做这道路,习爷的生意,卖些胭脂绒线。”

  当日时遇元宵,张胜道:“今日元宵夜端门下放灯。”便问娘道:“儿子欲去看灯则个。”娘道:“孩儿,你许多时不行这条路,如今去端门看灯,从张员外门前过,又去惹是招非。”张胜道:“是人都去看灯,说道‘今年好灯’。儿子去去便归,不从张员外门前过便了。”娘道:“要去看灯不妨,则是你自去看不得,同一个相识做伴去才好。”张胜道:“我与王二哥同去。”娘道:“你两个去看不妨,第一莫得吃酒!第二同去同回!”

  分付了,两个来端门下看灯。正撞着当时赐御酒,撒金钱,好热闹。王二哥道:“这里难看灯,一来我们身小力怯,着甚来由吃挨吃搅?不如去一处看,那里也抓缚着一座鳌山。”张胜问道:“在那里?”王二哥道:“你到不知,王招宣府里抓缚着小鳌山,今夜也放灯。”

  两个便复身回来,却到王招宣府前。原来人又热闹似端门下,就府门前不见了王二哥。张胜只叫得声苦:“却是怎地归去?临出门时,我娘分付道:‘你两个同去同回。’如何不见了王二哥!只我先到屋里,我娘便不焦躁。若是王二哥先回,我娘定道我那里去。”

  当夜看不得那灯,独自一个行来行去,猛省道:“前面是我那旧主人张员外宅里,每年到元宵夜,歇浪钱铺,添许多烟火,今日想他也未收灯。”迤逦信步行到张员外门前。张胜吃惊,只见张员外家门便开着,十字两条竹竿,缚着皮革底钉住一碗泡灯,照着门上一张手榜贴在。张胜看了,唬得目睁口呆,罔知所措。张胜去这灯光之下,看这手榜上写着道:“开封府左军巡院,勘到百姓张士廉,为不合……”

  方才读到“不合”三个字,兀自不知道因甚罪,则见灯笼底下一人喝声道:“你好大胆,来这里看甚的?”张主管吃了一惊,拽开脚步便走。那喝的人大踏步赶将来,叫道:“是甚么人?直恁大胆!夜晚间,看这榜做甚么?”唬得张胜便走。

  渐次间,行到巷口,待要转弯归去,相次二更,见一轮明月,正照着当空。

  正行之间,一个人从后面赶将来,叫道:“张主管,有人请你。”张胜回头看时,是一个酒博士。张胜道:“想是王二哥在巷口等我,买些酒吃归去,恰也好。”

  同这酒博士到店内,随上楼梯,到一个閤儿前面。量酒道:“在这里。”掀开帘儿,张主管看见一妇女,身上衣服不堪齐整,头上蓬松,正是:

  乌云不整,唯思昔日豪华;粉泪频飘,为忆当年富贵。秋夜月蒙云笼罩,牡丹花被土沉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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