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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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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批 :写武二视兄如父,此自是豪杰至性,实有大过人者。乃吾正不难于武二之视兄如父,而独难于武大之视二如子也。曰:嗟乎!兄弟之际,至于今日,尚忍言哉?一坏于干糇相争,阅墙莫劝,再坏于高谈天显,矜餙虚文。盖一坏于小人,而再坏于君子也。夫坏于小人,其失也鄙,犹可救也;坏于君子,其失也诈,不可救也。坏于小人,其失也鄙,其内即甚鄙,而其外未至于诈,是犹可以圣王之教教之者也;坏于君子,其失也诈,其外既甚诈,而其内又不免于甚鄙,是终不可以圣王之教教之者也。故夫武二之视兄如父,是学问之人之事也;若武大之视二如子,是天性之人之事也。由学问而得如武二之事兄者以事兄,是犹夫人之能事也;由天性而欲如武大之爱弟者以爱弟,是非夫人之能事也。作者写武二以救小人之鄙,写武大以救君子之诈。夫亦曰:兄之与弟,虽二人也;揆厥初生,则一本也。一本之事,天性之事也,学问其不必也。不得已而不废学问,此自为小人言之,若君子,其亦勉勉于天性可也。 上篇写武二遇虎,真乃山摇地撼,使人毛发倒卓。忽然接入此篇,写武二遇嫂,真又柳丝花朵,使人心魂荡漾也。吾尝见舞槊之后,便欲搦管临文,则殊苦手颤;铙吹之后,便欲洞萧清啭,则殊苦耳鸣;驰骑之后,便欲入班拜舞,则殊苦喘急;骂座之后,便欲举唱梵呗,则殊苦喉燥。何耐庵偏能接笔而出,吓时便吓杀人,憨时便憨杀人,并无上四者之苦也! 写西门庆接连数番踅转,妙于叠,妙于换,妙于热,妙于冷,妙于宽,妙于紧,妙于琐碎,妙于影借,妙于忽迎,妙于忽闪,妙于有波砾,妙于无意思:真是一篇花团锦簇文字。 写王婆定计,只是数语可了,看他偏能一波一砾,一吐一吞,随心恣意,排出十分光来;于十分光前,偏又能随心恣意,先排出五件事来。真所谓其才如海,笔墨之气,潮起潮落者也。 通篇写西门爱奸,却又处处插入虔婆爱钞,描画小人共为一事,而各为其私,真乃可丑可笑。吾尝晨起开户,窃怪行路之人纷若驰马,意彼万万人中,乃至必无一人心头无事者。今读此篇而失笑也。」 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扑翻身便拜。「奇。」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此句在后想你文中,不答而答。」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句。」又想你。”「句。○六个字隐括全部北西厢记。武大口中有此妙句。○想伊已自不能闲,又那得工夫怨你,可为武大作一转句。」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时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此一段宾。」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处。”「此一段主。○凭空结撰出一外搬来的缘故,不意后来变出无数奇观,咄咄怪事也。」 看官听说: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个猛虎?「笔头有舌。」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只须四字已活画出。」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可见来历不正。」娘家姓潘,「姓潘妙,后又有姓潘人作对。」小名唤做金莲;「金莲二字藏下在此,为武松一篇大文十来卷书锁钥。」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不写作主母拈酸者,便于白与武大了,良工心苦,谁能知之。」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不因此句,武大又那讨钱来。」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琐,不会风流;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那武大是个懦弱本分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仍旧妙,一似已说过者。」 此日,正在县前做买卖。当下见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来今日才得撞见。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极表武二。」武大引著武松,转湾抹角,一迳望紫石街来。 转过两个湾,来到一个茶坊间壁,「倒插而下,即狱庙间壁菜园一样文法。」武大叫一声“大嫂开门。”只见帘子开处,「帘子一。○一路便勤叙帘子。」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帘子二。」应道:“大哥,怎地半早便归?”武大道:“你的叔叔「四字不雅驯,然小家恒有之,却正用在此处,妙绝。」在这里,且来厮见。”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细。」便出来道:“二哥,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见夫妇两念诵已非一日。」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叔叔一。○凡叫过三十九遍叔叔,忽然改作你字,真欲绝倒人也。」武松道:“嫂嫂请坐。”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极表武二。」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叔叔二。」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那妇人道:“奴家听得间壁王干娘说,「亦倒插入。」‘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来,’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可见不是不出闺门妇人。」原来却是叔叔。「叔叔三。」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叔叔四。」三个人同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著武大,道:“我陪侍著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两句二十字,却字字绝倒。○叔叔五,叔叔六。」武大应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来也。”武大下楼去了。 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得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据著武松,大虫也吃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气力。「便想到他好气力,绝倒。」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里住?「二语连说,绝倒。」……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那妇人脸上堆下笑来问武松道:“叔叔,「叔叔七。」来这里几日了?”「闲闲而起。」武松答道:“到此间十数日了。”妇人道:“叔叔,「叔叔八。」在那里安歇?”「渐来。」武松道:“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那妇人道:“叔叔,「叔叔九。」恁地时却不便当。”「渐来。」武松道:“独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士兵服侍。”妇人道:“那等人服侍叔叔,「叔叔十。」怎地顾管得到。何不搬来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叔叔十一。」不强似这伙腌臜人?叔叔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辞令妙品。○叔叔十二。」武松道:“深谢嫂嫂。”「以上作一节。」那妇人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取来厮会也好。”「此下三节,自作一节。○承上叔叔搬来,急插入一句去:若有婶婶,亦可取来。不重婶婶有无,只图以婶婶二字,挑逗武二心动也。」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又问道:“叔叔,「叔叔十三。」青春多少?”「急承上不曾婚娶,即接过云:青春多少?意谓岂可许大犹未近妇人耶?两句极似不相连属,逐件自问者,而独能令武二之心油然自动,真妙笔也。」武松道:“武二二十五岁。”那妇人道:“长奴三岁。「第一答并未婚娶,第二答已二十五岁矣。料定武二两语出口处,必已心动,便应声折到自己身上来,将叔嫂二人,并作四字,更无丝毫分得开去,灵心妙笔,一至于此。说至此四字,已是深谈矣,便只此一顿顿住,下别漾开去,再说闲话,妙绝。」叔叔,今番从那里来?”「又闲闲而起。○叔叔十四。」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余,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不想却搬在这里。”那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清河县里住不得,搬来这里。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忽然斜穿去,表出心中相爱来。○叔叔十五。○用新妇得配参军故事。」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那妇人笑道:“怎地这般颠倒说!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忽然又表出自己与武二一合相处来。○又作一节。」武松道:“家兄却不到得惹事,要嫂嫂忧心。” 正在楼上说话未了,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归来,放在厨下,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下来安排。”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这里坐地,却教我撇了下来!”「绝倒。○你看那不晓事嫂嫂,叔叔在这里坐地,却不肯撇了下来。○叔叔十六。」「眉批:一路叔叔之声多于嫂嫂,读之真欲绝倒。」武松道:“嫂嫂请自便。”那妇人道:“何不去叫间壁王干娘安排便了,「又倒插出王干娘来。」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楼来,摆在桌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随即烫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坐得绝倒。○只一坐法,写武大浑沌,武二直性,妇人心邪,色色都有。」三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叔叔十七。」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 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直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道:“叔叔,「叔叔十八。」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断一句。」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断一句。」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也断一句。」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著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真好武松。○不恁么理会五字,传出圣贤心性来,便觉“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二语之未能具足受持不淫戒也。」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吃几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却又来望哥哥。”都送下楼来。那妇人道:“叔叔,「叔叔十九。」是必搬来家里住;「一句。○看他临出门时数语急拍。」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二句。○叔叔二十。」亲兄弟难比别人。「三句。」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过活,「四句。○叔叔二十一。」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五句。○看他一刻上说两遍,绝倒。○邻舍街坊伏后。」武大道:“大嫂说得是。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那妇人道:“叔叔,「叔叔二十二。」是必记心,奴这里专望。”「绝倒,何劳嫂嫂。」 武松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迳投县里来,正值知县在厅上坐衙。武松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知县道:“这是孝悌的勾当,「说出此二字,不愧进十出身。」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来县里伺候。”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有那新制的衣服「点逗宋江、柴进。」并前者赏赐的物件,「点逗打虎。」叫个士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里。那妇人见了,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堆下笑来。武大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一张床,里面放一条桌子,「伏。」安两个杌子,「伏。」一个火炉。「伏。○此非止是应用物件也。若止是应用物件,则便总写一句,云一应物件齐整,自不必说矣,今偏要逐项细开,便要读者认得武二房里如此铺设,后来便好看他行立坐起,色色亲见也。」武松先把行李安顿了,分付士兵自回去,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 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于纤琐处写出。」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叔,「叔叔二十三。」画了卯,早些个归来吃饭,休去别处吃。”武松道:“便来也。”迳去县里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妇人洗手剔甲,「四字纤琐入妙。」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桌儿吃,武松吃了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拨一个士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老大不便,故用连声。」“叔叔,「叔叔二十四。」却怎地这般见外?自家的骨肉,又不服侍了别人。便拨一个士兵使用,这厮上锅上灶也不干净,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绝之。」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取些银子与武大,教买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话下。「又先倒插下邻舍。○他日灵山一会,俨然未散,只少却武大耳。」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两耀得妙,真是妙笔。」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叔叔二十五。」如何使得。「何故使不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叔叔二十六。○零星拉杂,叙事真与史公无二。」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服侍武松,武松倒过意不去。「省,又有笔力。」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不见好,是丈夫,不见怪,是圣贤矣。极写武二过人。。」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是十二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不止。次日武松清早出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绝倒。○先已清宫除道矣。」央及间壁王婆「又倒插出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火盆此处出现。」“我今日著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眉批: 妇人勾搭武二作一篇文字读。」那妇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等著,「帘子三。」只见武松踏著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揭起帘子,「帘子四。」陪著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叔叔二十七。」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双手去接。「绝倒。」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如画。」解了腰里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纻丝衲袄,入房里搭了。「如画。○又不一齐脱卸,必留油靴在后文者,非中间有停歇也。武二自一边忙脱换,妇人自一边赶着说话,于是遂生出已下三行文来,实则搭了棉袄便脱油靴,并未常有停手处也。」 那妇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叔叔二十八。」怎地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相识,请吃早饭。却才又有一个作东,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里来。”那妇人道:“恁地;叔叔,向火。”「叔叔二十九。」武松道:“好。”「句。」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如画。」掇个杌子「一个杌子出现。」自近火边坐地。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绝倒。」后门也关了,「绝倒。○俗笔便竟搬酒来矣,此偏于搬酒先,着此两句,写出淫妇一腔心事。○又倒插出后门来,妙绝。」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桌子上。「桌子出现。」 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未归?”妇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我和叔叔自饮三杯。”「叔嫂中间用一和字,真欲绝倒。○叔叔三十。」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妇人道:“那里等得他来!「一句。」等他不得!”「二句。○只是一句,颠倒写作二句,写尽心忙口乱。」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来。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烫酒正当。”妇人道:“叔叔,「叔叔三十一。」你自便。”那妇人也掇个杌子近火边坐了。「第二个杌子出现。○如画。」火头边桌儿上摆著杯盘。那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著武松道:“叔叔,「叔叔三十二。」满饮此杯。”「闲闲而起。」武松接过手来,一饮而尽。「真好武二。○写武二饮酒处,特有神威。」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叔叔三十三。」饮个成双杯儿。”「真好淫妇,辞令妙品。」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真好武二。」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又两耀。」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 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亸,脸上堆著笑容,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著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么?”「闲人者,何人也?叔叔养唱,嫂嫂却知,又是闲人说来,绝倒人也。○叔叔三十四。」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写武二答语处,都有神威。」妇人道:“我不信,「三字绝倒。○尔固嫂嫂也,信即奈何,不信又奈何哉?」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何劳嫂嫂害怕,绝倒。○叔叔三十五。」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今日之叙,独不可使哥哥闻耳。一直提出四字,写尽神威。」那妇人道:“他晓得甚么。晓得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真好淫妇,字字飞鸾走凤。○这等事,何事也?叔嫂私商,绝倒人也。」叔叔,且请一杯。”「又顿一顿。○叔叔三十六。」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知了四五分,只把头低了。○可知以上已有二三分不自在矣。」 那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写出不快。」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著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写淫妇便是活淫妇。」说道:“叔叔,「叔叔三十七。」只穿这些衣裳,不冷?”「不审如何便热?」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也不应他。「六七分不快,只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不会簇火,我与叔叔拨火;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叔叔三十八。叔叔三十九。」武松有八九分焦躁,只不做声。「八九分焦躁,只不做声。○可知以下是十分震怒也。」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躁,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著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写淫妇便是活淫妇。○以上凡叫过三十九个叔叔,至此忽然换作一你字,妙心妙笔。」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神威。」说道:“嫂嫂!「潘失嫂嫂之道矣,又称嫂嫂者何?尊之也。何尊乎嫂嫂?尊之所以愧之也。尊之所以愧之奈何?彼固昵之,我固尊之,彼或怵然于我之尊之, 当怵然于己之昵之也。君子修春秋,莫先于正名分,亦为此也。」休要恁地不识羞耻!”「只一句骂杀千古,武二真正神威。」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字字响。」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字字响。」嫂嫂「再叫一声。」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再申一句。」倘有些风吹草动,「直长时期到底,写尽武二神威。」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奇绝之文。○自有嫂嫂二字以来,未经用作如此句法,真乃嫂嫂扫地矣。」再来,休要恁地!”「数语极表十二神威。」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掇开了杌子,「绝倒。」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盏碟自向厨下去了。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 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了担儿归来「眉批:武大归来,两边按留不住,另作一篇小文读。」推门,那妇人慌忙开门。武大进来歇了担儿,随到厨下,见老婆双眼哭得红红打的。武大道:“你和谁闹来?”那妇人道:“都是你不争气,教外人来欺负我!”「既是外人,如何又叫他三十九遍叔叔。」武大道:“谁人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有谁!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连忙安排酒,请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方才说只问哥哥,今果然也。」休要高做声,吃邻舍家笑话。”武大撇了老婆,来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酒。” 武松只不做声,「一歇。」寻思了半晌,「又一歇。○二句不得连气读下。」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鞋,著了上盖,带上毡笠儿,「前脱时从上而下,今着时从下而上。」一头系缠袋,一面出门。「活画,画亦画不出。」武大叫道:“二哥,那里去?”也不应,一直地只顾去了。「瞥然去了。」武大回到厨下来问老婆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前这条路走了去,「十字活画出呆子来。」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妇人骂道:“糊突桶!有甚么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也不再许你留这厮在家里宿歇!”「那厮这厮,即叔叔也。」武大道:“他搬出去,须吃别人笑话。”那妇人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倒不吃别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话,我却做不得这样的人!你还了我一纸休书来,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活武大。○与后句照耀看。」 正在家中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一个士兵,拿著一条匾担,迳来房里「瞥然又来。」收拾了行李,便出门去。「瞥然又去。」武大赶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活武大。○两句照耀,故妙。」由武松搬了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的骂道:“却也好!「三字起得声态俱有,活画出淫妇情性来,正不知耐庵如何算出。」人只道一个亲兄弟做都头,怎地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谢天谢地!且得冤家离眼前!”「如闻其声。」武大见老婆这等骂,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乐,放他不下。「活武大,又好武大,读之不觉悲从中来。○嗟乎!世人读诗而不废棠棣之篇,彼固无所感于中也,岂不痛哉!」 自从武松搬了去县衙里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卖炊饼。本待要去县里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婆娘千叮万嘱分付,教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按下,妙手。」 捻指间,岁月如流,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赚得好些金银,「此句不算调侃,正算作通病矣。」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使用,谋个升转;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来,“须是此人可去。……有这等英雄了得!”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物去,就捎封书问安则个。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得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回来我自重重赏你。”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来不曾到东京,就那里观看光景一遭。「竟似对友生语,不似对上官语。」相公,明日打点端正了便行。”知县大喜,赏了三杯,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下知县言语,出县门来。到得下处,取了些银两,叫了个士兵,却上街来买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一迳投紫石街来,直到武大家里。「瞥然又来。」武大恰好卖炊饼了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叫士兵去厨下安排。「武大眼中如画。」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随后天手蹴出余波,相似是文情如谷。」心中自想道:“莫不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一定强不过我!且慢慢地相问他。”那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 那妇人拜道:“叔叔,「又饶数声叔叔。」不知怎地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教奴心里没理会处。每日叫你哥哥来县里寻叔叔陪话,归来只说道:‘没处寻。’今日且喜得叔叔家来。没事坏钱做甚么?”「嫂嫂亦可谓糊涂桶,混沌魍魉矣。○辞令妙品。」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和哥哥嫂嫂说知则个。”那妇人道:“既是如此,楼上去坐地。”三个人来到楼上客位里,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个杌子,横投坐了。「眉批: 武二置酒又作一篇文字读。」士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武松劝哥哥嫂嫂吃酒。那妇人只顾把眼来睃武松。「糊涂桶,混沌魍魉。」武松只顾吃酒。 酒至五巡,武松讨个劝杯,叫士兵筛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兄弟二人,武大爱武二如子,武二又爱武大如子。武大自视如父,武二又自视如父。二人一片天性,便狂此句话来,妙绝。」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每日迟出早归,「只防早晨夜晚,又乌料裁衣之在清昼耶?」不要和人吃酒;「武大何处吃酒?乃武二已明知武大之必将有酒吃也,妙绝。」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帘子五。○亦带帘子,妙绝。」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君子不出恶声,只如此,妙绝。」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如子如父语。○数语照后,读之凛然。」大哥依我时,满饮此杯。”「武二神威。」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吃过了一杯酒。 武松再筛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松多说。「妙人妙语。○可知武二不是不知人事者。」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竟是托孤语,读之慷慨泪下。○读武二此语,忽叹昭烈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言,真猪狗之言也。」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 牢犬不入’?”「语语写出武二神威。」那妇人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点红从耳朵边起,紫涨了面皮;指著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要著地!”「辞令妙品。○淫妇有相,只看会说话者,即其人也。」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恰与前言相照得好。」既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武二神威,读者皆欲起立。」那妇人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半扶梯上,发话道:「活画。」“你既是聪明伶俐,却不道‘长嫂为母’?「绝倒。」我当初嫁武大时,不曾听说有甚么阿叔!「绝倒。」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绝倒。」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著许多事!”「语语绝倒。」哭下楼去了。那妇人自妆许多奸伪张致。那武大、武松——弟兄——自再吃了几杯。「武二自不必说,真乃难得武大。天下之人读至此句,莫不泪下。」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莫不文于武大也,今读其兄弟去了四字,何其烂熳淋漓,天文弥至也。我读之而声咽气尽,不复能赞之矣。」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真好武大。」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便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又将前语一翻,务要极文之致。」盘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极文之致。」 武松带了士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士兵,县衙里拨两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那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拽扎起,提了朴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去了。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 由他自骂,心里只依著兄弟的言语,真个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帘子六。」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躁,指著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著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话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真好武大,我欲哭之。」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我的兄弟是金子言语!”「武大叫兄弟处,定带我的二字,妙绝。○金子言语,奇文未有。」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弄惯了,不以为事。「省。」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儿,关上大门。「行文曲折逶迤而下。○帘子七。」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闲心闲笔。」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固是春情,应在春日。」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帘子八。○惯了妙,写得并无痕影。」「眉批:叉帘另作一篇文字读。」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便走得跷蹊。○帘子九。」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此一滑,我极疑之。不然,岂前日雪天向火之日,亦失手伸将过去,不端不正,却好捏在叔叔肩胛上耶?」那人立住了脚,意思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却是一个妖娆的妇人,「因缘生法,福倚祸伏,真有如此。」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一个如迎。」这妇人见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一个似送。」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一个轻怜。」那人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著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一个痛惜。」却被这间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至此方入王干娘正传。」笑道:「王婆笑起。○第一笑。」“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积世虔婆语,使读者肉飞眉舞。」那人笑道:「第二笑。」“这是小人不是。「一个低头。」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也笑道:「第三笑。」“官人恕奴些个。”「一个万福。」「眉批:看他两个,一个如迎,一个似送,一个轻怜,一个痛惜,一个低头,一个万福,倒教我看书的羞得倒趓倒趓。」那人又笑著,「第四笑。」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头,「画。」自摇摇摆摆,踏著八字脚去了。「不信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入去,「帘子十。」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你道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著个生药铺。「伏砒霜。」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伏踢武大,踢武二。」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伏官吏通线。」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伏何九忌怕。」那人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早来了,绝倒。」踅入王婆茶坊里来,「眉批: 西门庆转踅又作一篇文字读。」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第五笑。」“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第六笑。」“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半句歇住,声口入妙。」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随手搊成,如词家之有红衲袄也。○三。」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二。」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一。」王婆大笑道:「第七笑。」“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著。”王婆哈哈笑道:「第八笑。」“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第九笑。」“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门庆道:“王干娘,我少你多少茶钱?”「无可扳话,无可那延,只得随口扯淡,活画出涎脸来,使读者绝倒。」王婆道:“不多, 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一发扯淡,活画涎脸。」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一发涎脸死人。」王婆笑道:「第十笑。○笑得贼,明明笑其涎脸扯淡也。」“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淡死人,涎脸死人。」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又去了。」 约莫未及半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口帘边坐地,朝著武大门前。「早又来了,绝倒。」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一路隐语点逗,都好。」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隐语。」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地吃了,「只慢慢地三字,活画涎脸。」盏托放在桌上。「活画出淡来。」西门庆道:“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第十一笑。」“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以风话入。」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妨。——就是‘回头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贼人语,已有所指。○此语渐近矣,故下王婆忽然以风话漾开去。才子为文,必欲尽情极致每每如此。」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无端蹴出奇文,却只要消缴此节。」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奇文。」西门庆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岁。”「绝倒。」西门庆笑道:「第十二笑。」“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著风脸取笑!”西门庆笑了「第十三笑。」起身去。「又去了。」 看看天色黑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著武大门前只顾望。「如何即又来了,绝倒。」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隐语换。」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隐语。」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坐个一歇,「活画出淡来。」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活画出淡来。」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不妨。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东方麦铁,未有此舌。」西门庆又笑了去。「又去了。○第十四笑。」当晚无事。 次日清早,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早又来了,绝倒。○句法小变,放活多少。」王婆见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著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著。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王婆开了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西门庆一迳奔入茶房里,来水帘底下,望著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帘子十一。」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与上梅汤、和合汤变化,文心诡谲。」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盏茶来。”王婆笑道:「第十五笑。」“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东方麦铁之舌,真正妙绝。」且请坐。”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此非隐语。乃是百忙中点出时节来,夫姜茶所以破晓寒也。」将来放在桌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个茶。”「涎脸死人语。」王婆哈哈笑道:「第十六笑。」“我又不是‘影射’的!”「贼,妙。」西门庆也笑了一回,「第十七笑。」问道:“干娘,间壁卖甚么!”「活画涎脸,愈画愈妙。」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烫温和大辣酥。”「只是风话。」西门庆笑道:「第十八笑。」“你看!这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第十九笑。」“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说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得上门上户?”「贼,妙。」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淡死人,涎脸死人,活画出。」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淡死人,涎脸死人。」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笑了去。「又去了。○第二十笑。」 王婆只在茶局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变化,又省。」走过西来又睃一睃;「变化,又省。」走了七八遍;「变化,又省。」迳踅入茶房里来。「又来,绝倒。」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时不见面!”「妙绝。」西门庆笑将起来,「第二十一笑。」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一两银子。○连日用心,固不如一两银子之有验也,看下文虔婆便出门路,可发一笑。」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第二十二笑。」“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只顾放著。”婆子暗暗地欢喜,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两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一两入手,便生出六个字来,然则贫士而望人垂青,岂不谬乎?」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仍作隐语。」西门庆道:“干娘如何便猜得著?”婆子道:“有甚么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作怪的事都猜得著。”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猜得著时,与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王婆笑道:「第二十三笑。」“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来。「绝倒,活画。」……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著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第二十四笑。」“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将起来道:「第二十五笑。」“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奇文矢口而来。」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第二十六笑。」“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奇文矢口而来。」西门庆道:“干娘,端的与我说得成时,「十两银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一两银子便看你,五两银子便猜你,十两银子便与你说出五件事、十分光来。一篇写刷子撒奸,花娘好色,虔婆爱钞,色色入画。」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眉批: 说光独作一篇文字读。○于说光前先有一番五事问答,又可另作一篇读。」第一件,「下文将欲排出十分光来,却先于上文排出五件事,使读者如游深山,不觉迤逦而入。」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千古奇文。」五件俱全,此事便获著。”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下文将排出十分光,上文却先排出五件事,所谓欲变大阵,先设小阵也。然小阵一变,即成大阵,犹未足为奇观。此只以小阵一变,仍作小阵,读者方谓极情尽致,无可复加。而下文不觉早已排山倒海,冲至面前,真文字之极观也。」我的面儿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百钱财,虽不及邓通,也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五件事,又变作一件事,然后慢慢变出十件事来。忽大忽小,忽小忽大,真有犹龙之誉。」也多是扎的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活画出积世虔婆。」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语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第二十七笑。」“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行文至此,岂惟西门,虽读者亦无不洗耳愿闻矣,偏有此一闪,妙。」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第二十八笑。」“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著,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不容易请教。」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绣,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积世虔婆,趁火打劫之计,令我绝倒。」我却走过去,问他讨个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睬我时,此事便休了。「先用一反。」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第一段。○每一段用两他若,一反一正,绝代奇文。」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反。」他若欢天喜地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第二段。」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妙。」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反。」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第三段。」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妙。」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妙。」此事便休了。「反。」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第四段。」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此事便休了。「反。」他若口里答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第五段。」 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合,称妙。」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分疏,又妙。」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反。」他若是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六分了。「第六段。」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也难道阻挡他?此事便休了。「反。」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第七段。」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在桌上时,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反。」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贼人语。○绝倒。」却不动身,这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第八段。」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绝倒。」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反。」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第九段。」——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忽然一顿。」这一分倒难。「忽然一飏。○一顿一飏,使读者茫然。○上来一反一正,共有十八段,已近急口令矣。得此一顿一飏,政使文情入变,譬如画龙,鳞爪都具,而点睛,直是令人痒杀。」大官人,你在房里,著几句甜净的话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此处已是最后一光矣,又戒不可动手动脚,打搅了事,然则如之何耶?奇绝之笔。」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绝倒。」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反。○又加一句。」若是他不做声时,这是十分光了。这时节,「二句六字,声情孝绝。婆子至此,亦绝倒矣,何况西门,何况读者。」十分事都成了!——这条计策如何?”「第十段。」 西门庆听罢大笑道:「第二十九笑。」“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此是虔婆传中正语。」西门庆道:“‘难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绣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绣绢铺里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五两。」迳送入茶坊里。 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自踅来开了后门,「后门出现一。」走过武大家里来。「眉批: 请做衣另作一篇小文读。」那妇人接著,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干娘裁甚么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宛然有声。」难得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绣绢段——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不能够做;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著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看他写出许多说话来。○以上犹是借历日,以下竟是请裁缝矣。」又被那裁缝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辞令妙品。」那妇人听了,笑道:「第三十笑。」“只怕奴家做得不中干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与干娘做,如何?”那婆子听了,堆下笑来,「第三十一笑。」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妙话,活画婆子。」久闻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相央。”「眉批:挨光重作一篇文字读。」那妇人道:“这个何妨。许了干娘,务要与干娘做了。将历头叫人拣个黄道好日,便与你动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忽然借历日,忽然不必历日,夹七夹八,妙绝。」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忽然借历日,忽然又说已央人看个黄道好日,一发夹七夹八,妙绝妙绝。」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了不记他。”「上文活写婆子随口嘈出,此句又活写婆子机变自救,妙绝。」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第一分光已有。」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那妇人道:“干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好,定少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并不强拉,只是软商,辞令妙品。」那妇人道:“既是干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后便来。”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第二分光又有。」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后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干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卖炊饼。「略照武大,不疏漏。」那妇人把帘儿挂了,「帘子十二。」从后门走过王婆家里来。「后门二。」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 白松子、胡桃肉,「细琐处写。」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干净,「细琐偏入妙。」便将出那绫绣绢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量。」裁得完备,「裁。」便缝起来。「缝。」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数语于本文无谓,只是使一日不寂寞。」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恰好武大归来,挑著空担儿进门。「不忘武大。」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帘子十三。」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干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 ,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数语于本文无谓,只是使画龙点睛大不寂莫,作文要照前顾后如此。」当晚无话。 且说王婆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后,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干娘,奴和你买杯酒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坏钱?”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干娘。”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脱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意儿过,纵十个,九个著了道儿!「所以六婆不许入门,后世切戒之。」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去归了。「第三分光已有。」 话休絮繁。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门来,叫道:「后门三。」“娘子,老身大胆……”「只说得四字,妙不容说。」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后。 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陡然而出。」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又带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房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第三十二笑。」“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对著那妇人道:「此句拖着西门对着妇人,下句指着妇人对着西门,活画出婆子无数身分。」“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那衣料的官人。”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第四分光又有。」王婆却指著这妇人对西门庆道:「婆子身分。」“难得官人与老身缎子,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活画。」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第三十三笑。」“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著。”王婆哈哈的笑道:「第三十四笑。」“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忽插入,笔头有舌。」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里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生和气,从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贼人恶口,明明赞之,明明挤之,明明搊搊之,明明羞之。」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他字妙,无用字妙,如出香口。○好妇嫁得呆郎,第一怕人提起,气不得,不气不得,相似有此六字之苦。」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善良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著撺鼓儿道:“说的是。”西门庆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第五分光已有,○写得绝倒。」 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眉批:一段女夸。」“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绝倒语,真羞死人。」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说出无个数目,绝倒婆语。」开著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画。」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画。」西门庆看得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画。」 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渐来。」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著西门庆 ,把一只手在脸上摸。「活画。」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巧言如簧。」一者缘法,二者来得恰好。「缘法只是来得恰好,来得恰好只是缘法,二句只是一句耳。却自冒冒失失,说出一者二者,活实际情况出随口假嘈来,思之失笑。」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说来是好一对儿也。」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 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里说,又不动身。「活画。」王婆将了银子要去,那妇人又不起身。「活画。○第六分光又有。○光虽十分,其实只有此处最难必耳。叠写两句又不动身,在作者亦提刀而立,踌躇四顾之时也。」「眉批:连写许多不动身,要着眼。」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干娘,免了。”「二字活画淫妇。」却亦是不动身。「活画。○第七分光又有。」也是姻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著那妇人;这婆娘一双眼也偷睃西门庆,「写出四只眼来,妙绝。」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著头自做生活。「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那妇人看看,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依旧原不动身。「活画。」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第三十五笑。」“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 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写王婆忽离忽合,忽隐忽跃,真如惊龙跳虎,下紧接西门庆道,又妙绝。」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恰是嫂嫂问叔叔语。」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恰是叔叔答嫂嫂语。」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恰是嫂嫂勾叔叔语。○此三句无心中遥遥自引。」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走进来道:「提科。」“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妙。」武大郎好生有福!”「妙。」「眉批:此节一递一句,另作一篇绝妙小文读。」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妙。」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妙。」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凭空蹴起,妙想奇文。」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倒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妙。」都不管事!”「妙。」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关心吊胆,绝倒。」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妙。」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妙。」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 ,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妙妙。」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妙妙。」那婆子笑道:「第三十六笑。」“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凭空又蹴起,妙想奇文,咄咄怪事。」「袁夹批:说到风流,更切一步。」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歧人,「妙妙。」不喜欢。”「妙。」 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妙。」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是他似娘子时,自册正了他多时。”「妙妙。」「袁眉批: 此一段文情与卖枣糕一段相似,皆是无中生有,此更影动亲切,行文变化妙不容言。」王婆道:“若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么?”「妙妙。」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我自主张,「妙。」谁敢道个‘不’字。”「妙。」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忽然漾开,妙妙。」「袁夹批: 又放开,却使人意死。」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妙妙。」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著!”「妙妙。」「余评:观西门庆与王婆问答之言,而淫妇意亦存矣。」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第八分光已有。」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哀哉世人,男女之会,亦必以钱物耀之。」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画。」一钟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活画。」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第三十七笑。」“老身去取瓶儿酒来 ,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句。」有酒「句。」没?「句。」「袁夹批: 句法。」便再筛两盏儿 ,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耽阁。”「直去妙,县前那家妙,好歇儿担阁妙,字字绝倒,读之齿寒。」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坐著,却不动身。「活画。○第九分光已有。」「芥眉批: 低头是点头,不动身却动心,更不知要如何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绝倒。」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容眉批: 痴子,不必了。」那妇人便笑将起来,「第三十八笑。○以上通计三十八笑字,至此笑字结穴。老子云:不笑不足以为道也。」「袁眉批: 此一笑收拾以前许多笑。」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金夹批:反书妇人搂起西门庆来,春秋笔法。○第十分光完满具足。」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此时不知武二已到东京否,武大炊饼已卖无否,读之一叹。」「余评: 此处西门庆与金莲乐云雨之情,隐隐后日之祸在此。」 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虔婆此怒,却出料外,文情真是波诡云属。」「眉批:王婆冲奸又作一篇小文读。」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容夹批: 西门庆何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绝倒。」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真正奇文。」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干娘低声!”王婆笑道:「笑字余波。」“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那妇人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 ,奴也依!”「岂知十件都已依过。」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著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绝倒。○正合下官之意。」「容眉批:也不必,他自然来,只是王婆要在西门庆面前邀功耳。」「袁眉批: 都是金莲意中语。」那妇人道:“只依著干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前妇人勾搭武二一篇大文,后便有武二起身分付哥嫂一篇小文。此西门勾搭妇人一篇大文,后亦有王婆入来分付奸夫淫妇一篇小文。耐庵胸中,其间架经营如此,胡能量其才之斗石也。○前武二分付武大云:你从明日为始,每日云云。今王婆分付妇人,亦云:你从今日为始,每日云云。前武二分付妇人云:你自不用武二多说。今王婆分付西门,亦云:你自不用老身多说。皆特特遥遥相引,不必尽照,不必尽不照,彼固不望后世有人能赏之也。」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一发绝倒。」「容夹批:不必当面说。」「袁眉批:为人为己,王婆亦做得彻。」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了,「四字是何称呼?」「袁夹批:武大性命险矣。」奴自回去。”便踅过后门归家,「后门四。」先去下了帘子,「帘子十四。」武大恰好进门。「不漏武大。」 且说王婆看著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笑字尚不歇。」「袁夹批:笑结。」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著武大一个不知。 断章句,「袁夹批:变文。」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此书每于绝大文字,偏有本事一字不相犯。如武松遇虎,李逵又遇虎;金莲偷汉,巧云又偷汉是也。乃偏于极小文字,偏没本事使他不相犯。如林冲送配时,极以卢俊义迭配时;郓哥寻西门,极似唐牛寻宋江是也。此非文叔真有小敌怯、大敌勇之异,盖僧由画龙,若更安鳞施爪,便将破壁飞去。天下十成之物,造化皆思忌之,彼固特特不欲十成,非世人之所知也。」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著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芥眉批: 水浒传之妙,不惟说正采人活现,即旁边没要紧的,俱极尽人情世故,此文心细而真,文笔曲而遶处,诸小说必不能及。」“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余评: 郓哥竟奔王婆家寻西门庆,皆是通县知金莲偷奸之弊,批教郓哥云。」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的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袁夹批: 从茶生,不死煞,妙。」郓哥把篮儿放下,看著王婆道:“干娘,拜揖。”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 郓哥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妙舌。」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妙舌。」「袁眉批: 说话俱乖觉。」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么‘西门大官人!’”郓哥道:“不要独自吃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著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妙舌。○只如作五字对。」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做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不因此句,如何生出事来。」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前半篇就两个人写出活画来,后半篇就三个人写出活画来。此至末后,忽然又就一个人写出活画来。笔势伸缩变化,我不能量其端倪所至。」「袁眉批: 画不出。」指著那王婆茶坊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 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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