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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二第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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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公过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习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於刑,晏子对曰:“踊贵而屦贱。”景公曰:“何故?”对曰:“刑多也。”景公造然变色曰:“寡人其暴乎!”於是损刑五。 或曰:晏子之贵踊,非其诚也,欲便辞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无以不当闻,而以太多说,无术之患也。败军之诛以千百数,犹且不止;即治乱之刑如恐不胜,而奸尚不尽。今晏子不察其当否,而以太多为说,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盗贼者伤良民。今缓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 齐桓公饮酒醉,遗其冠,耻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国之耻也,公胡不雪之以政?”公曰:“善。”因发仓囷赐贫穷,论囹圄出薄罪。处三日而民歌之曰:“公乎,公乎,胡不复遗其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耻於小人,而生桓公之耻於君子矣。使桓公发仓囷而赐贫穷,论囹圄而出薄罪,非义也,不可以雪耻使之而义也。桓公宿义,须遗冠而后行之,则是桓公行义,非为遗冠也。是虽雪遗冠之耻於小人,而亦遗义之耻於君子矣。且夫发囷仓而赐贫穷者,是赏无功也;论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诛过也。 夫赏无功则民偷幸而望於上,不诛过则民不惩而易为非,此乱之本也,安可以雪耻哉!昔者文王侵孟、克莒、举酆,三举事而纣恶之。文王乃惧,请入洛西之地、赤壤之国,方千里,以解炮烙之刑,天下皆说。仲尼闻之曰:“仁哉文王!轻千里之国而请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或曰:仲尼以文王为智也,不亦过乎!夫智,者知祸难之地而辟之者也,是以身不及於患也。使文王所以见恶於纣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则虽索人心以解恶可也。纣以其大得人心而恶之,己又轻地以收人心,是重见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於羑里也。郑长者有言:“体道,无为、无见也。”此最宜於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为智,未及此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宾胥无善削缝,隰朋善纯缘,衣成,君举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师旷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师奚笑也?” 师旷对曰:“臣笑叔向之对君也。凡为人臣者,犹炮宰和五味而进之君,君弗食,孰敢强之也。臣请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美之大者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羁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於干而智於秦也,此有君与无臣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百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蟲流出尸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为君之力也,且不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於齐女而亡归,咎犯极谏,故使得反晋国。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於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 齐桓公之时,晋客至,有司请礼,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於索人,佚於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后,何为不易乎哉!” 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於索人,何索人为劳哉!伊尹自以为宰干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所羞也。 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逆贤而已矣,索贤不为人主难。 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虽使人必以度量准之,以刑名参之;以事遇於法则行,不遇於法则止;功当其言则赏,不当则诛。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释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劳,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劳於索人,佚於使人” 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难。管仲不死其君而归桓公,鲍叔轻官让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难明矣。已得管仲之后,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为天子七年,成王壮,授之以政,非为天下计也,为其职也。夫不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雠;背死君而事其雠者,必不难夺子而行天下;不难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难夺其君国矣。管仲,公子纠之臣也,谋杀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贤也,且为汤、武。汤、武,桀、纣之臣也,桀、纣作乱,汤、武夺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纣之行居汤、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为田常。田常,简公之臣也,而弑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简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 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为汤、武与田常未可知也。为汤、武有桀纣之危,为田常有简公之乱也。已得仲父之后,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虽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专借竖刁、易牙,蟲流出尸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与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专也,故曰:“桓公闇主。” 李兑治中山,苦陉令上计而入多。李兑曰:“语言辨,听之说,不度於义,谓之窕言。无山林泽谷之利而入多者,谓之窕货。君子不听窕言,不受窕货,子姑免矣!” 或曰:李子设辞曰:“夫言语辨,听之说,不度於义者,谓之窕言。”“辩” 在言者,“说”在听者,言非听者也。所谓“不度於义”,非谓听者,必谓所听也。听者,非小人则君子也。小人无义,必不能度之义也;君子度之义,必不肯说也。夫曰“言语辨,听之说,不度於义”者,必不诚之言也。入多之为窕货也,未可远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於计,是遂过也。无术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穰也,虽倍入将奈何!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节四时之適,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尽於耕农,妇人力於织纴,则入多。务於畜养之理,察於土地之宜,六畜遂,五穀殖,则入多。明於权计,审於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则入多。利商市关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无,客商归之,外货留之,俭於财用,节於衣食,宫室器械,周於资用,不事玩好,则入多。入多,皆人为也。若天事,风雨时,寒温適,土地不加大,而有丰年之功,则入多。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泽谷之利也。夫“无山林泽谷之利入多”,因谓之“窕货”者,无术之言也。 赵简子围卫之郛郭,犀楯犀橹,立於矢石之所不及,鼓之而士不起。简子投枹曰:“乌乎!吾之士数弊也。”行人烛过免胄而对曰:“臣闻之,亦有君之不能耳,士无弊者。昔者吾先君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有二胜,是民之用也。献公没,惠公即位,淫衍暴乱,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绛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没,文公授之,围卫、取邺,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取尊名於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无弊也。”简子乃去楯橹,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战大胜。简子曰:“与吾得革车千乘,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也。” 或曰:行人未有以说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败,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见所以用人也;简子未可以速去楯橹也。严亲在围,轻犯矢石,孝子之所爱亲也。孝子爱亲,百数之一也。今以为身处危而人尚可战,是以百族之子於上皆若孝子之爱亲也,是行人之诬也。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赏厚而信,人轻敌矣;刑重而必,失人不比矣。长行徇上,数百不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将众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数,而道乎百无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众之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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