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苍天(46)_李锦林

四六

　　正在这时，乡党委书记盘世力快步走来，大声说：“老阎，你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市、县公安局领导来了要好好招待嘛！”说着和赵恒山等人一一握手，“稀客，稀客！”又问阎学来：“怎么样？谈得差不多了吧？不早了，吃饭去，定了哪家餐馆？”

　　老阎说：“还没定。”

　　赵恒山则坚持在食堂吃，一荤一素两个菜加一大碗米饭，吃完各自付费。盘世力见了心里打鼓，却无可奈何。饭后赵恒山向盘世力告别，握手道再见，却暗示阎学来送他们一下。阎学来把他们送到车上，见盘世力转身进了办公楼，他也钻进车里，一起出了乡政府院子，拐了两个弯，车停在山边的小草坪上。他们坐到一处避风的树林下，继续上午的交谈。

　　阎学来先讲了西门贺、盘世力、毛纪祥等一伙人吃垮了高右肩的餐馆，欠下高家十多万元账，还打伤了高家女主人。西门贺指使人砍伐了不该砍的林木，逼死了林场看守员方老头，摔死了村民白小菊，引起大规模集体上访，民愤很大。前不久又有一起令人发指的恶性事件。

　　小岩村的村民崔万立、秋玲两口子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种两亩薄地，收获口粮和油料作物，家境贫寒。他们养不起猪，只喂了几只鸡，下蛋换盐吃。前不久，乡里派人收费，说他家欠这费那费共计六百多元。他家没钱交，收了三次没收上来。于是西门贺、毛纪祥亲自出马，带了十多个人，开一辆卡车，直奔小岩村。他们来到崔家，见儿媳妇秋玲从千里之外的打工地回来了，挺着大肚子即将临产。便说：“这下好了，打工的人回来了，就有钱交了，快交吧？别再麻烦我们了！”

　　秋玲说：“我刚到家，是回来生孩子的。在打工的地方住的工棚，不方便，又没人照顾，家里有公婆照料。因还没到年底，我们的工钱还没结算，所以暂时没钱交。我回家的路都是向工头说了许多好话借的，等我丈夫回来一定把钱交上。”

　　可那伙人说：“不行，今天非交钱不可，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回去的，你们最好自觉点！”

　　崔家实在拿不出钱，那伙人就动手搬东西。拿走崔家唯一的一件家用电器——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搬去两麻袋粮食，又搜出一坛菜子油，这是崔家一年的食用粮油。

　　两位老人和儿媳见了便去争夺，说：“你们都搬去了，我们一家人便没法活命了，行行好，留下，不能搬啊！”可那些人根本不听。争抢中那油坛子落地摔碎了，油都泼洒了。

　　两位老人见了便呼天抢地，哭喊着，骂着王八羔子、土匪、不得好死！那伙人便将两老推倒在地，还踢两脚，骂骂咧咧地继续搜寻可搬的东西。儿媳秋玲气愤难忍，便找出一把剪刀，要将麻袋剪破，让他们搬不成。刚剪破一袋便被他们拉住，推推搡搡拉到一边，控制起来。她没办法，便也大声骂着土匪、强盗！毛纪祥走过去扇了她两耳光，打得嘴角流血，她仍大骂不止。

　　毛纪祥命令那伙人继续搜寻，并说：“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拆房子，那檩条也可卖钱嘛。”他带领的那些人都是地痞无赖和劳释人员，听毛纪祥这一说，便一拥而上，乱捅乱扒，将崔家房子拆了个稀巴烂。一共就两间土坯房，房顶塌了，瓦全碎了，有两堵墙也倒了。粗一点的檩子被拽到车上，还抓了两只鸡。崔家二老和大肚子儿媳也被强行拉到车上，准备带回乡政府关押。

　　半路上，儿媳秋玲肚子疼得厉害，人也支持不住了，显然是因惊吓、愤怒和被打而动了胎气，要生产了。坐在驾驶室里的西门贺便叫停车，将秋玲丢在路上，只带走了两位老人。这时已过了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山区十分寒冷，天空飘着雪花。秋玲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大草堆下，奋力地将草堆扒出一个小洞，冒险钻进洞里将孩子产下。用嘴咬断脐带，把孩子裹在自己的棉衣里贴在胸前暖和，又扯过一些草堵在洞口挡寒风，等待来人救援。

　　碰巧一位老大爷牵牛饮水，路过禾场，听见草堆里有婴儿哭声，便走近看看。秋玲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便从草堆里探出头来哀求道：“大爷，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子吧……”老大爷的儿子、儿媳也在外打工，家里有老伴和刚成年的女儿，听了秋玲的哀求后便回家叫来老伴和女儿，把秋玲母子抬到家里照料着。

　　一进那烧着火的温暖的家，怀抱孩子的秋玲不顾一切地跪下给两位老人磕了几个头，连说：“谢谢大伯大妈，谢谢姑娘，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母女俩赶紧将秋玲拉起，带到里面的小房间里用热水给她母子洗了洗，拿出干净衣服换上，盖上被子暖着。又给秋玲做了鸡蛋面条，接着又杀了鸡，煨了鸡汤。大爷还请来村里的医生，给秋玲母子做了检查，她母子健康平安。直到有人来接她，秋玲才千恩万谢地带着孩子离开。

　　秋玲的公婆被西门贺他们关在那间审讯室里。天气寒冷，他们又不吃不喝，歪靠在墙角两三天了，眼看不行了，阎学来叫毛纪祥赶快放人，毛纪祥不理。他又对西门贺说：“你们这是犯法，且不说两位老人没错，就是有问题你们也无权关押他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两条人命，你背得起吗？赶快放人！还要把他们送到卫生院看看，如果病了，要给他们治治。”

　　西门贺听了横眉竖眼地说：“你算老几，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阎学来一听也火了，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往桌上一拍说：“谁犯法我就教训谁，不信你就试试！”

　　西门贺瞅瞅那乌亮的手枪，又看看阎学来，恶狠狠地说：“好好，你狠，你狠。要放人你去放，你他妈的怎么不想想你吃的喝的用的是哪来的？老子幸辛苦苦找钱，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开销？你想做好人，你去收钱呀，去找那些钉子户试试！放人容易，放了他们那欠费怎么办？讨好卖乖！”

　　“放屁！”阎学来一拍桌子，大声喝骂，“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吗？还算个乡长吗？且不说为人民服务，做人民的公仆，就连起码的官德、起码的党员素质都没有！中央和省委三令五申要解决三农问题，切实减轻农民负担；有些省、市已取消农业税，中央决定五年内全国免除农业税，种粮食还有补贴。你们就敢反其道而行之，把上面的要求当耳旁风？还违法乱纪，抢东西拆房子抓人，胡作非为！人家骂你土匪没错！”他抓起手枪，怒目圆睁，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这位平时性格内向不多话的老警察发起怒来样子却可怕。

　　西门贺见了有些胆怯，本想继续争执，却只好作罢。说：“好好好，你狠，给钉子户撑腰，喝西北风去吧你！”说着转身离去，边走边嘟囔：“哼！充好人唱高调，漂亮话谁不会说！早晚要把你那身黑皮扒掉，看你神气！”

　　接着，阎学来找到毛纪祥说：“已经跟西门乡长讲了，立即放人！”

　　毛纪祥说：“放人？那他们的欠费怎么办？”

　　阎学来喝道：“什么费不费的，放人！”强拉毛纪祥一起打开审讯室的门，将两位老人扶出，并亲自开着派出所唯一的一辆警车送他们去卫生院做了检查，没发现十分严重的问题，替他们买了疗伤和治感冒的药，又给他们买了面条、包子。两位老人万分感激，作揖鞠躬，几乎要下跪。

　　之后，阎学来又开车送他们回家。可他们还哪有家呀？到村里后，阎学来帮他们各家打听，寻找他们的儿媳，最后总算找到了。得知添了孙子，又有好心人相救，他们悲喜交集，泣不成声。阎学来找村干部商量，在村里借一间空房子让他们暂住，相关的问题以后逐步解决。总算把他们一家安顿下来了。

　　“你做得好，老阎！”听到这里，赵恒山说，“你尽到了一个党员干部应尽的职责，非常好！你救了两位老人，甚至可以说救了他们全家。下一步拜托你督促村干部帮他们把房子盖起来，如果经费实在有困难，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被西门贺他们抢来的东西，如果还在的话，都退还给他们，损失了的应该赔偿，还要道歉，挽回影响。你训斥西门贺的话也说得对，他们的确是逆潮流而行，是我们干部队伍中的败类，应该清除掉，但不能由凶手那么私下处置。对那伙参与抢夺、拆房和打人的人，虽然是受人指使，但也要甄别情况予以处理，不能不了了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请继续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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