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苍天(9)_李锦林

九

　　“我来说说，我来说说。”一位瘦弱的老头扶着一个腋下拄着双拐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凯敏上前扶他一把，并把话筒递给他：“老伯，您说吧。”

　　“我是前山村的。”老人用手擦擦双眼说，“那年我们前山、后山几个村子被偷了十几头牛，偷走的尽是健壮的牛。这牛是我们庄稼人的命根子啊，养一头牛很不容易，谁丢了牛谁不急呀，就赶紧报案。报到乡派出所，派出所反映到县公安局，说是查了，可牛还是经常被偷。一两个月破不了案，就，就把晓明抓去了……”老人拍拍身边拄双拐的青年的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姓徐，拄双拐的青年叫徐晓明，是他的小儿子。接着由徐晓明讲述了当年事发的经过。

　　那是一个冬夜。徐晓明和同村茅姓青年一道在乡镇上一家歌舞厅玩到半夜，打着手电筒回村。半路上，忽然被几个大汉抓住，不由分说地带到派出所，将他们分别铐在长条椅上，要他们交代偷牛的经过。他们说他们不是偷牛的，是从乡镇歌舞厅回家的。但对方不信，硬是将他们铐在一间冰冷的房子里冻了一夜。

　　第二天派出所报告给县公安局，说抓着了偷牛贼。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秦火生开车把他们运到刑警大队审讯室审问。他们不招，便遭到毒打。茅姓青年嘴甜，受伤较轻。徐晓明则嘴硬，说没偷就是没偷，打死也没偷！于是被秦火生猛踢一脚，那硬头大皮鞋生生将徐晓明的一只小腿骨踢断了，徐晓明惨叫一声疼晕了。秦火生又在他的另一只脚的脚趾上狠狠地踩下去，将冻麻木了的脚趾压烂了。徐晓明已昏迷过去，他们还逼着交代偷牛罪行，说不交代就别想出去。

　　后来那茅姓青年家人托了人情，交了钱，便放回去了。而徐晓明家没钱，在公安局方面又说不上话，便被关着，而且不给治伤。直到奄奄一息快不行了，怕人死了不好交代才送往医院抢救。可是因延误了时间，人虽救活了，腿脚却无法治疗，只好将一条小腿截肢，另一只脚的脚趾去掉，成秃脚掌，住院月余才基本治好出院。

　　秦火生要徐晓明家出治疗费，徐家没钱，便去搬东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将徐家一头牛牵走了。徐晓明除了年迈的父母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已出嫁，二姐在外打工。他这一伤残，全家便没指望了，整天哭哭啼啼，痛不欲生，几次想全家一起自杀，被邻居劝阻了。邻居们都劝徐老伯上诉、告状，不信这天下没讲理的地方。于是徐家请人写了诉状和上访信，分别送到县检察院、法院和信访局，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毫无结果。一家人处于绝境中，靠邻居、亲友接济勉强度日。

　　终于有一天，手举上访信双双跪在信访局门外喊冤的老两口被新来的县委书记包仁杰遇上了。包仁杰将他们扶起，问他们有什么冤。他们费力地站起后又马上跪在包仁杰面前，说冤哪，冤哪！包仁杰和他身边的王昌信又一起将两位老人扶起，并把他们带到县委办公室，给他们每人一杯热开水。得知他们一天没吃饭后，包仁杰给钱让王昌信去买来两大碗肉丝面。老人千恩万谢地吃后，哭诉了遭遇惨祸的经过和上访情况。包仁杰让王昌信做了详细记录。并收下了他们的上访材料。然后请老人放心，回家等待结果，不用再上访了，一定会让他们满意的。

　　送走两位老人后，包仁杰让王昌信立即通知相关负责人到他的办公室开会，研究耕牛被盗案件，布置侦查任务，落实和查处有关人员失职、渎职及滥用职权、执法犯法的问题。分工负责，并限定了工作日程。会后，包仁杰身体力行，一边督促大家抓紧工作，一边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掌握第一手材料。不久即查获偷牛贼是县城几个无业游民，他们见冬季市场上黄牛肉走俏，便跑到乡村去拣膘肥肉厚的偷来连夜赶往县城卖给屠宰商，谋取非法利益。一经审讯，他们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这么简单的案件，公安方面不去认真侦破，却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冤假错案，非法拘禁，刑讯逼供，暴力取证，执法犯法！以此为突破口，长亭县对公安队伍进行认真彻底的整顿，清除了害群之马，处分了一部分干部。其中原刑警大队大队长秦火生被开除党籍和公职，依法判处有期徒刑6年。县公安局新任领导亲自到受害的徐家赔礼道歉，并给予国家赔偿金12万元，其中两万元由秦火生个人付出。

　　得到赔偿的徐家人当时只知道结果，而不了解包书记和县委一班人所做的工作和努力。但他们知道，没有包书记和县委一班人，是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所以，当包书记来到他们村，并上门看望他们一家时，他们喜极而泣，拉着包书记叙长道短，说什么也不让包书记走，硬留着他吃了一顿自己做的烙馍、小米粥，并说：“我这家常土特产，怎么也抵不上饿急时吃的包书记的肉丝面啊。”

　　当徐晓明讲完主要情节后，徐老伯接着说：“多亏包书记，真多亏包书记啊！没有他，晓明就要被冤死，我全家也活不成啊！包书记不光给我们洗清了冤情，赔偿了损失，还让晓明到县福利工厂做工，每月有几百元收入。那工厂的工人都是残疾人，归民政局领导。民政局的兰副局长是包书记的爱人，常常到厂里看望工人，嘘寒问暖，真比亲人还亲哪！”

　　正当大家鼓掌，徐老伯说着谢谢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响起锣鼓声、唢呐声和鞭炮声。接着挤进一拨人，为首的西装革履，向众人拱手致意，连说：“请让让，请让让，谢谢，谢谢！”他面前便出现一条大家挤让出的窄窄的小道，他身后的一群人抬着一块约两米长的用红绸盖着的木匾，吹着唢呐，敲打着锣鼓，向临时主席台走去，鞭炮则在院门外爆响着。

　　临时主席台上的人显然认识那拱手领头的，以梁书记为首的几个干部都站起身望着来人。那人走上台阶和笑迎他们的梁惠民等一一握手，并用手势停止了锣鼓声、唢呐声。梁惠民问：“赵总，你这是……”

　　“聊表寸心，不成敬意。”来人姓赵，名吉安，是著名的吉安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又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抬上，掀开。”于是那木匾被抬放在桌上。

　　掀开红绸，梁惠民看了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赵吉安又命抬匾的人将匾额转过身，正面向着大众。只见枣红色的匾上用行书写着“人民好公仆”五个镏金大字。上款是“中共长亭县委员暨包仁杰书记”，下款是“吉安集团全体员工敬赠”。于是，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唢呐，锣鼓也吹奏一阵子。赵吉安等人鼓掌致意。好一会儿，他挥挥手，停止了吹奏，向梁惠民书记等一鞠躬，又向场上的群众一鞠躬说：

　　“乡亲们，朋友们！我赵吉安和我们集团公司能有今天，得亏以包书记为首的长亭县委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也得亏乡亲们的厚爱！我再次向长亭县委、县政府和广大乡亲们表示衷心的感谢！”于是他又向梁书记他们和乡亲们分别鞠躬。

　　梁书记站起身鼓掌答谢，乡亲们也热烈鼓掌。他接着说：“我从浙江来到长亭县已经七年了。七年前有人招商引资把我们招来了，可是来了三家就走了两家。我在这儿咬牙坚持干了两年也干不下去了，便收拾行李走人。当我离开长亭住到省城一家宾馆的当夜，刚刚到长亭上任的包书记便火速赶到省城找到我，诚恳地挽留我，和我谈了几乎一整夜。

　　“我向他说了我要离开的原因，我说：‘在这儿创办工商企业太难了！比如审批，办一个工厂，盖了几十个公章，花了二三十万元，还落实不了，时间一拖就是一两年，我们耗得起吗？建立商业网点，也是非常繁杂的，工商、税务、卫生、城管、公安、街道、村镇等一道又一道的关卡，网点还没建起来，心就凉了。还有这费那费的，多达几十种。招商引资，好像不是招什么工商企业，而是招来唐僧肉，凡沾得上边的都想咬一口。谁还敢在这儿投资呀？更可恶的是有一伙人强行收取什么‘保护费’，不仅狮子大开口要得多，而且经常要，成了无底洞！那我们这些人不是到这儿来找死吗？

　　“包书记听了深表同情，设身处地地替我们着想，说招商引资本该是互利双赢的事业，既促进我们当地的经济发展，也让投资人有利可图。不赚钱甚至赔本的事谁干？他说赵先生你不用走了，你所说的这些问题保证今后不再有了。如果还有，我送你走，我这县委书记也不当了。

　　“我被他的诚心和决心打动了，便说暂时留下试试吧。他听了很高兴，第二天一早邀我和他一起回到长亭。包书记说到做到，他立即动手，在营造良好的经济发展软环境方面狠下工夫。他和梁县长同心合力，整顿了部门的领导干部，整治了市场秩序，铲除了黑恶势力。我们开办工商企业，不仅免除了以前的那些繁杂的手续，一些相关部门像工商、税务、公安等还上门服务，向我们征求意见，说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向他们提出来，他们好改进。我们非常感谢，有时向他们表示点小意思，他们都坚决不受，不喝一口酒不抽一支烟。这么好的环境，我还舍得走吗？不光我不走，我又引来一些投资人，那曾经走了的企业也回来了。所以，我们这长亭县越来越好，越来越兴旺发达了！

　　就我们吉安集团来说，大家看那最高的大楼就是吉安大厦，还有吉安商贸城和遍布城乡的吉安商业网点。我们的行业涉及加工制造、种植养殖、出口贸易和房地产等。每年产值几十亿，上交税款一亿多。吸收工、商、农、交通等从业人员几万人，还帮助一些山寨开发旅游等，使他们脱贫奔向小康。我们在偏远山区修建了五所希望小学，那里的孩子上学都免费。还在全县范围内帮助百多名贫困中学生完成学业，有几十名考上大学而读不起的贫困生，我们资助他们上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总之，一句话，要让全县的父老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这是包书记一再强调的！”

　　院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赵吉安又是鼓掌又是鞠躬的，好不容易才静下来。他接着说：“乡亲们，现在包书记调走了，这是好事，他这样的好官就该升上去！不然，就不公平！他走了，还有梁书记，还有长亭县委。我相信包书记所开创的大好局面一定会持续下去，会发扬光大的！我今天来，是来送送包书记，也是来向梁书记和长亭县委表示感谢的，就送了这块匾。”他拍拍那匾额，在一片掌声中再次分别向梁惠民们和群众鞠躬。同时，唢呐声、锣鼓声和院外的鞭炮声也再次响起。

　　这时，在午饭后稍作休息的周柏信和祁水田也从楼上的窗口看到院子里聚集的群众，听到发言的人的讲话。

　　祁市长说：“这倒像个包仁杰的事迹报告会，老包是个优秀的领导干部啊！”

　　周部长颔首微笑说：“也好，让群众说说说心里话，也让干部们受受教育，包括我们。你说是不是？”

　　“那倒是，不过得通知仁杰赶快来长亭，看样子这些人不见他是不会散去的。”于是他们打通了林达的手机，通知包仁杰马上到长亭县。

　　就在那唢呐声，锣鼓声响起的时候，一位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挤上前去。她们身着苗族服装，女孩的头饰、裙装色彩鲜艳，十分显眼。赵吉安他们将匾额送到大楼的门厅里，并和梁惠民他们握手告别，说有事先走了，等包书记回来一定来送送包书记。

　　那妇女牵着女孩走上台阶，对着话筒激动地说：“我不会说话，也不敢在这么大的场面上讲话。但我要来见见包书记，来送送他。他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哪！呜呜……”她太激动了，竟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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