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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厅里都在盛传陆援朝病情险恶,没想到他紧闭多日的办公室门这天居然打开了,一开始别人还以为是司机回来帮他找什么东西,直到从那经过的董明探头探脑去看,才发现在办公桌后面坐着的赫然就是陆厅长本人!

  不用十分钟,全厅上下都在奔走相告:陆厅长回来了!

  这下,几人欢喜几人忧,胡长彪这干人固然扬眉吐气打着飞脚前去道喜,头天还在诅咒陆援朝恶有恶报的人也立马堆着满脸的笑跑过去嘘寒问暖。最后连潘治政都黑着一张脸过去看望陆援朝,装模作样地劝他身体要紧工作的事情大伙可以担待着。陆援朝显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和蔼可亲,笑伶伶地见人就打招呼,说道:“老这么拖大家的后腿也不好啊。我倒是做好了去见马克思的准备,正好撂担子,谁知道人家北京来的医生一看,呵呵,说是肠道结核。这不,就逼着我不得不出来干活了!”

  一屋子的人都说是老天有眼保佑我们文化厅,这节骨眼上没有陆厅长的坐镇可怎么完成省委省政府交待的文化体制改革的重大任务啊。

  汪大明在心里暗暗发笑:这官场真他妈的没有一句可信的话,事实上恐怕连司机陈师傅都认为自己具备领导整个文化厅的才能,这会儿大伙却将陆援朝恭维得比红太阳还要重要。

  病后的陆援朝第一次主持大会时推心置腹地说:“一场大病算是让我想清楚了很多道理,这人怎么过还不都是一辈子!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撒手而去了,什么荣誉啊官位啊职称啊存款啊,你一样都带不走!所以啊,做人还是要实实在在,踏踏实实,做点对他人有意义的事情,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对国家有意义的事情。不要总惦记着自己碗里是多了还是少了,是肥了还是瘦了,一天到晚斤斤计较,怨天尤人,这样其实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啊!”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说不得了,陆厅长这一病就病出个哲学家来了。

  汪大明倒不怀疑陆厅长说这话的诚意,他自己每次去医院看望病人或者去殡仪馆参加追悼会,也总是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感叹,觉得身在官场这斗来斗去的事实上没有丝毫意义,丁胜贤当副厅长也好潘治政当一把手也罢,到头来还不都只是一撮浅白的灰烬。装,不过一个小小的木盒;埋,不过一方窄窄的土地。但这么想归这么想,一回到单位,不出三天,就又斗志昂扬地和人家咬着牙硬顶起来。所以很多哲学道理都只是一时一地的参悟,换在另外一个境地下,很快就变成不值一哂的空洞道理了。

  老黑的死曾经深深刺激过汪大明,有那么一个阶段他确实心灰意冷,很是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身处官场永远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你要么选准像潘治政、胡长彪那样勾心斗角,要么选择像老罗那样超然事外。前者处心积虑仍难料成败,但却拥有出人头地的希望;后者可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但同时也永无飞黄腾达的可能,只好一辈子接受人家的揶揄嘲讽。这事实上和赌博是一个道理,不下注固然安稳,但也需要有不眼红别人赢利的豁达才行。

  汪大明突然想起那天在电话里粗暴骂何露露的事情来,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打电话过去,说:“何主任你不是说有个什么报告要我批一下的吗?我这会儿在办公室正好有空。”

  何露露很快受宠若惊地跑了过来,这回身上穿着倒还得体,见了汪大明也没有了先前的轻佻,怯怯地说:“汪厅长,那天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家碰着那事,现在凯凯都还好吧?”

  汪大明摆摆手,让她把报告递过去。

  何露露一边守着汪大明看报告,一边不安地说:“汪厅长,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看法,你肯定也听说了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但我也是没办法,每任团长都允诺给我解决编制问题,但到现在我还是个临时编制,人家要炒我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要不我也就不敢来讨你的嫌啊……”

  “没有啊,”汪大明矢口否认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我很欣赏你的嘛,再说我从来就不听什么风言风语。何主任啊,你的工作大家都是看得见的嘛,至于你的个人问题我想汤团长也会想办法的,一个单位还是需要留住人才的啊。”

  也许是受了汪大明“欣赏”和“人才”的肯定,何露露居然抽泣起来,说自己以前年轻幼稚没碰上一个好领导,要是早认识汪厅长自己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她说自己都结婚离婚两次了,除了一些流言蜚语外什么也没有得到过,现在还拉扯着一个3岁的孩子。人家都是拿自己当花瓶,谁也没有真正替她着想过。“就说现在的汤团长吧,他让我找你还不就是为了这个报告,说是只要你批了他就给我解决编制问题,害得我上次不知轻重地给你打电话惹你生气。”

  汪大明有些可怜起眼前这个女人来,事实上她不也是一个下注者吗?只不过她用来作为赌注的姿色和美貌正随着年龄的增大而不断贬值。如果她的年龄再往上倒回去几岁,那就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吞下这送到嘴边来的诱饵。他旋即又想到,那个柳如烟是不是也正在像何露露当年一样押下人生的第一次赌注呢?

  “你们老汤真会赶时机啊,呵呵,现在正讨论文化体制改革,剧团要求升格为正处级单位的这个报告也合情合理,我想厅党组也会支持的。”汪大明站起身来送客,“至于你的编制问题,也是该给解决的时候了。你都在剧团工作十几年了吧?”

  听汪大明这么一说,何露露千恩万谢,一再向汪大明表态今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不能给人说了闲话去。

  等何露露一走,汪大明立马打电话给郭天宝,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们那个陈四清做大瑶山乡的书记不合适吧?就他那素质典型一个禹作敏式的干部,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只怕人家对咱们的印象要打折扣。傩戏虽说是古老剧种,但还得和现代文明挂上钩才好,看看你们市里有没有大学毕业的年轻干部派一个去?”

  郭天宝哈哈大笑,直说:“明白明白,工作需要嘛。这样我们汪厅长心里舒坦了,如烟的工作环境也更好一些。”

  汪大明在心里想,只怕那个陈四清要骂自己的娘了,人家好不容易费力替柳如烟安排了工作,还来不及收获成果,就被自己一句话给搅了局。这就叫“世事如棋招招变”啊。

  第二天是周末,汪大明带凯凯去公园玩,在经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孤傲的乞丐。依旧那么瘦削,那么褴褛,也依旧那么目光漠然,自顾拉着千年不变的《二泉映月》。凯凯拉拉汪大明的衣襟说:“爸爸,这人好可怜,我们给他10块钱吧!”汪大明笑了笑,没说什么,凯凯便过去往他面前的盘子里丢了一张10元的钞票,然后颠颠地跑回来,脸上是巨大的满足神情。

  汪大明突然想起看过的一个笑话:国王自以为是地对乞丐说“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无所不能的国王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请求”,乞丐眼皮都不抬地回答说:“我惟一的请求就是请你让开,不要挡住我的阳光。”事实上,身在官场的人莫不以为在主宰着别人的命运,与此同时又心悦诚服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更高官衔者的手里,所以人事上稍微的风吹草动都可以激起巨大的惶恐。倒是乞丐们因为对这个世界别无多求,反倒活得更为本真、更为自我。汪大明心想,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和怜悯这些自由自在的乞丐呢?最起码他们不用想着取悦谁,就算你家财万贯或者位极万民也不一定能换来他一句违心的恭维。也许,倒是我们这些作茧自缚亦步亦趋、执迷于驴子拉磨式官场追求的人才更可笑,也更可悲。

  凯凯在游艺场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追逐着,嬉闹着,玩得十分开心,天真无邪的他肯定无法想象,如此晴朗的阳光下居然还有他父亲这样自讨没趣的人正在琢磨一些自讨没趣的事。汪大明站在不远处看着玩得正疯的儿子,在心里说:看来上帝只垂青乞丐和小孩,相比之下自己这样的“成功人士”一个个倒像是冬日里心事重重的老狗。

  谭首长真的要来滨湖了!这是岳父特意告诉汪大明的。谁都知道,谭首长虽然刚刚退下来,但其在潇河政界的影响力仍然非同小可。汪大明决心抓住这个机会,让南河口的傩戏好好露一回脸。于是,他叫上姚冰当晚就去了龙书记家里。龙书记正在精神振奋地指挥家人整理房间,见汪大明他们提了礼物进去,便呵呵地招呼他们帮着搬弄家具。

  姚冰装出好奇的样子问:“龙伯伯,您这是干什么啊?还没到过年大扫除的时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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