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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六


  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又闹出了事儿,他又不知不觉地对这棵“大树”发生怀疑了。

  马子怀走着,想着,问自己:这回又出了一件想不到的事儿,自己是不是又把问题看偏了,又把支书看低了,又把贫下中农的劲头儿看小了?

  女人站在家门口,正神色惶恐地四处张望。刚才她从大庙门口过,亲眼看见李世丹放开了马小辫;后来,又亲眼看见李世丹把韩百仲找到大庙里,指着鼻子训;接着,又亲眼看见沟北边一些人又扬眉吐气地活动起来。她急着想把这件事儿告诉男人,又不敢贸然地跑到地里去。这会儿,她见男人没到收工的时候就回来了,更加重了慌张,一把将男人扯到门口里边,小声说:“可不得了啦!

  我看哪,咱们日夜担心的那种事儿,这回算真到了。”

  马子怀压住慌乱,宽慰女人说:“不要怕,不要怕,也许虚闹一场,照样没事儿……”

  女人拍着手说:“这回可不是虚闹,全是实的。我亲眼看见,马主任跟李乡长肩并肩地站在大庙里,千干脆脆把马小辫放开了;还当着韩百仲的面,口口声声地说支书犯下了大错误……”

  马子怀吃了一惊:“支书犯了错误?”

  “李乡长这么说的。”

  “真说支书犯了错误?”

  “那还假呀。我就在庙门口站着,听得可清楚啦。”

  “哎呀!萧支书要是错了,这不就等于咱东山坞什么事儿全都错了吗?”

  “有人说这回要把支书撸下台。”

  “哎呀!萧支书要是错了,这不就等于王书记,还有上边的好多指示啦,政策啦,全都错了吗?”

  “有人就是这么说的呀。说好多事儿都要从根子上变变。”

  马子怀这一回才是“最彻底”地慌了。他的脸色焦黄,追问女人:“还说什么了?”

  女人一见男人的脸上变了颜色,也跟着害起怕来,声音发抖地说:“马风兰碰见我,问我:这一回,看你们跟谁走?”

  马子怀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跟谁走?”

  女人点点头:“是这么问的,问咱们跟谁走?”

  马子怀转过身子,迈出了大门口。

  女人追着问:“你到哪儿去呀?”

  马子怀说:“我得赶快到大庙里看看风向。”

  女人停在门口,望着男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马子怀下了坎子。他朝着正西的河边瞥了一眼。猛然间,他又想起了去年秋后的事儿。去年秋后,闹了天灾,生活没有指望了,他要跟马之悦走,要跟着沟北的人,丢开家,丢开农业社,逃到大城市去。就在村西河边小桥头,萧长春拦住了拉行李的大车,夺过了马连福手里的鞭子;他不让马子怀跟沟北边这些人走,把马子怀留在东山坞,留在农业社;让马子怀跟他们垒拦洪坝、挖泄水沟、拉犁种麦子……就这样,党支部的人领着东山坞的社员战胜了冬荒,熬过了年关,夺来了满地的黄金,夺来了生活的奔头。

  马子怀转过身。他一抬眼,看见了办公室的大门,也看到了往北山去的那个道岔子。他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儿。麦子丰收了,麦子诱惑人哪,他要跟马之悦走,要跟沟北边的人要求土地分红,要多贪点儿,多分点儿。在农业社办公室,马子怀跟着帮帮,大闹过干部会,萧长春坐在那儿,稳如泰山,制服了硬吵的马连福,降住了软磨的弯弯绕。第二天,就在这道岔子,萧长春跟马子怀谈了好多话,那些话是热的,字字句句吃进心里;他不让马子怀跟沟北边这些人走,让马子怀参加贫下中农代表会,让马子怀看一看农业社的力量,瞧一瞧社会主义的远景……就这样,党支部的人领着东山坞的社员制止了土地分红和闹粮的风波,投机倒把的事儿揭发了,预分方案公布了,热热闹闹的麦收开始了,好日子到了家门口。

  马子怀站在道沟里,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多少刚刚发生的事儿,又在他的心头转开了;这些事儿,宗宗件件,都连着“跟谁走”这个重要题目。弯弯绕要拉马子怀倒卖粮食,是让马子怀跟他们走;马立本拉马子怀去“捉奸”,是拉马子怀跟他们走。马子怀接受了闹干部会对他的教训,接受了在道岔口萧长春对他的说服,也接受了贫下中农代表会上,那些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给他的影响;所以,这一程子,不论大事小事,他都没有跟马之悦这伙人走。那么,这一回呢 ?这一回的问题是从根上来了,摊在头上了,谁是谁非,要自己去分辨了,马子怀你跟谁走呢?

  女人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子,对男人在这时候出去,非常不放心,就又到门口外边张望。她瞧见男人转回来了,而且神态大变:脸色变红了,腰杆变直了,脚步变稳了一一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他讨了底,有了数?

  “你回来了?”

  “嗯。”

  “见着谁了?”

  “谁也没有见着。”

  “有底了吗?”

  “有了。”

  女人奇怪了:“谁也没见着,你怎么就有底了?”

  马子怀平静地说:“支书,还有贫下中农给咱底儿了。”

  女人更糊涂了:“你不是谁也没见着吗?”

  马子怀说:“这会儿没见着,过去不是常见着呀!”

  女人说:“我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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