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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马小辫一跺脚:“屁,你就跟他们说,我越改造越好了,让他们放心吧!”

  李秀敏又到水缸跟前淘米。

  马小辫压了压气,又凑到跟前问:“你没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干什么吗?”

  李秀敏暾葫芦摔瓢地说:“当然看见啦!割麦子,拉麦子,轧麦子,人人都在干好事儿!”

  马小辫火了,又耍开了地主的威风:“妈的,你这是对老人家说话哪?你是想怎么着呀?”说到这一句,又缓了口气,“别听了人家几句宣传,就糊涂了,羊皮贴不到狼身上,他们是贫农,咱们是地主,人家不会拿你当近人看;在外边说话、办事可要小心着,免得让人家绕到里边,咱一家三口都没好。”

  李秀敏一转身回到屋里,把门一掩,把米往锅台上一撂,坐到炕上,就生开气了。

  这个李秀敏是玉龙庄的娘家,跟马小辫死去的老婆生在一个村子。家里是个中农,从小就手巧、老实。马小辫的老婆不知道怎么看上了她,爸爸又想巴结财主,顺顺当当地就把婚事订下了;大军进关那会儿,又糊里糊涂过了门儿。那年她才十六岁,男人比她还小三岁。这将近十年间,她也是糊里糊涂过来的,一天到晚,像一头哑巴毛驴似的,只知道闷着头儿干活计,也没有什么忧愁和心事。马小辫喜欢那个在北京念书的儿子马志新,说马志德没出息,从来没个好颜色给他看,爷俩心里边总是隔着一层;儿子对老子也是满肚子怨气,又无可奈何。因此,小两口患难与共,互相体贴,感情倒还不错。李秀敏的年纪慢慢的大了,村里边这个运动那个运动,她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过,总还沾上了边儿,知道的事情也多了;特别是同村的姐妹玉珍跟焦克礼结婚之后,看看人家那日子,比着自己这日子,想着人家的前途,也琢磨着自己的前途,她开始羡慕别人的进步、向上的劲头儿了。最近发现肚子里怀了身孕,她又开始考虑起往后日子的安排。她有了苦恼和忧愁。这几天,狮子院的福奶奶故意找她到狮子院串门儿,多方面体贴她,今天又让队长把她编到自己那个小组,跟玉珍在一块儿,大家伙有意地跟她宣传了许多新道理。她对自己的处境,对自己这个生活样子更加不满;回到家里,越发觉着处处不顺心……

  她没有什么觉悟,很多道理知道的也浅,却意识到自己这个家很危险,早晚会出点什么事儿,他们两口子要吃挂牵。可是,这个家她离不开,跑不脱,她把一切怨恨都归到那个阴森可怕的公爹身上。

  院子里的马小辫,本想大骂儿媳妇几句,又觉着正晌午,狮子院的人也该回来了,一吵闹,准得又要惹起一场麻烦,只好忍住。他抬头看看天,天空飞跑着大块大块的云彩,就又叹了口气。自从那天二儿子马志新来了那封喜信,他的心一时一刻都没有平静过;村子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影响他那焦急的心情。他盼着北京的小儿子快点儿来到,快点来一场大变革。可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儿子的影子都没有,马之悦不光没有能力制住萧长春,也没有抓住东山坞的缰绳,反而挨了一顿整。村子里一切事情,就像天上这毒热的太阳一般,该怎么运转还是怎么运转。马小辫要是有一只长爪子,一咬牙就能把太阳抓下来,摔它个粉粉碎!

  马风兰走进院子,一句招呼没打,溜进北屋去了。

  马小辫一乐,刚要跟进去,瞧见后边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六指马斋,一迈门槛儿就笑嘻嘻地说:“找口水喝,真渴呀!”

  马小辫说:“屋里有凉白开,管够。”

  马斋转着脑袋在院子里瞧瞧,也进了北屋。

  马小辫又在原地停了片刻,见厢房里的儿媳妇没有动静,才跟进北屋来。

  马风兰愁眉苦脸,马斋却喜笑颜开。

  马小辫看看两个人不同的气色,心里边突突直跳,就小声问:“风兰,怎么着啦?”

  马风兰咧了咧嘴说:“还怎么着哪,看不见吗?三天麦子收上来一半儿了,再过三天,割完了,场一打,就分他妈的了;咱那事儿,不光没个屁的影子,还不断出岔子。”

  马小辫也陪着咧咧嘴,问:“之悦怎么说的?”

  马风兰说:“他总说别慌别慌,看看风向,等等机会。什么风向、机会,我看越来越糟心啦!”

  马斋嘻嘻一笑:“我跟你的看法可不一样。我看是越来越好了。”

  马风兰拍着大腿说:“怪事儿,怎么会越来越好了呢?你别给我开心丸儿吃啦!”

  马小辫说:“马斋说的有理。不是越来越糟,是会越来越好;就是太慢了,让人急得慌。”

  马斋说:“这话嘛,你想想,刚开始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咱们光盼着志新回来,就没想到乡里还有跟咱们一路心思的人。有个李乡长,比谁都顶用啊!”

  马小辫说:“对啦。如果不是真要从上往下大变革,李乡长心里就是怎么着,也不敢站出来给之悦撑这个腰。萧长春这伙子村民,知道什么。他们还把去年的黄历当今天的看哪。可人家乡长是通天的。”

  马风兰听他们说,想了想,脸色也转过来了:“让你们这么一说,我心里边也开窍了。老马也说,萧长春一没上县,二没得到上边指示,还是按着王书记走那会儿留下的旧办法办,其实,上边变个啥样儿,他也不知道。老马还说,李乡长跟他的心思一个样,他估计李乡长得到上边的指示了;看样子,上边正闹的冲,到咱乡下也不会太晚。唉,我愁的还是那麦子。要是等装到仓里,让他们分下去,跟咱们走的人,觉着没啥油水了,干着也不会起劲儿;穷人们吃饱了,占了便宜,更不好对付,保萧长春驾的人更多了;志新来了一看,是这个样子,还算什么典型 ?他回去可怎么交代呀!”

  马斋说:“这倒是真的。”

  马小辫咬牙切齿地说:“萧长春这小子活的真结实,他也不闹上一场病;他要是趴炕上几天,打麦子、分麦子的事儿也能推迟一些呀!”

  马斋说:“要是下几天雨就好了。其实,这会儿是一刻千金,迟一天分麦子,志新早一天到,李世丹早一天来,大鸣大放早一天开始,诸事全好办了。”

  马凤兰不由得隔着窗户镜朝外边看,说:“这天气倒是挂样儿,快下一场暴雨吧!”又想说什么,看看马斋,咧着嘴,摇摇头,投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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