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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老太太说:“唉,进步什么哪,老了,追也追不上了。”

  萧长春说:“您别光顾自己进步,也得关心点儿女。闺女虽说嫁出去了,她进步,娘家人光彩;她落后,娘家人脸上也不好瞧。咱们都是穷人出身,穷人还当落后分子,大伙儿都担心,都不光彩呀 !”

  老太太笑了:“谁说不是呢?你这个同志真会说话儿,都说到我心里边去了。唉,不怕同志你见笑,这丫头实在不给我作脸呀!要不,就这么一个亲骨肉,我哪能年八月地不去一趟呢,就是觉着不光彩。”

  萧长春说:“光彩不光彩,总是自己的骨肉,不能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得尽力量帮助她进步才对。您就她这么一个亲人,她也只有您这儿一个亲人,您说话,她还是肯听的。”

  老太太说:“头好几年前我就劝她,总是当耳旁风,那孩子,从小就浪荡惯了。唉!”

  萧长春说:“这回我们社里也下决心要帮助她,她也表示要重打锣鼓另开张。刚插手参加干活儿,总有些不习惯的地方,等人了门也就好了。社里成立一个托儿组,她舍不得把孩子送去,我们也没有硬强着。这一回您去了,帮她照看照看孩子,也帮她过了关;帮了她,也就算帮了我们社。您还是去一趟吧。”

  老太太说:“去,一定去,冲同志这几句话儿、这一片心,我也得去。这样吧,我明天早上去。”

  萧长春说:“您把东西收拾进去,再把门一锁就行了,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办完吗?”

  老太太说:“门楼子该抹抹泥了,我求下人,今晌午帮我抹来;要不,我离开家,来一场雨,就坍啦!”

  萧长春扭头看看那个土门楼子说:“加上一层泥就行了吧?好办,我给您抹,抹完了,咱们一块儿走。我带来牲口了,顺便骑上,免得您明天起早自己走道儿。”

  老太太连忙推辞说:“这同志真会心疼人,这怎么行呢?不用,不用!”

  萧长春说:“我年轻力壮的,干点活儿不算什么,您就不用客气了。找副水桶,找把锨,再找把抹子;我抹,您给我供作,一会儿工夫就完了。”

  老太太见萧长春说得诚恳实在,也就不好再拦挡了,嘴里不住地啧啧着:“你这同志,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呀。”说着,就进屋找家具去了。

  萧长春走出门口,冲外边等他的韩道满说:“你先牵个牲口回去吧。”

  韩道满说:“我等一等,咱们一块儿走吧,我还没跟你把话说完哪。”

  萧长春说:“家里正忙,别让两个人都在这儿耽误着了。你的事儿,今晚上,咱俩守场的时候再好好谈,行吧?”

  韩道满只好听从,就收整牲口的鞍屉,想动身,又停住说:“我走回去,把这两个牲口都给你留下吧,一会儿你们一人骑一个走。”

  萧长春说:“不用,你骑一个走吧,快当点儿,到家,好再干一阵子活儿。”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儿递给韩道满,“这是粮站给咱开的种子收条,回到家就交给小乐,让他马上下账,写清楚。别忘了啊 !”

  韩道满答应着,把纸条卷了卷,塞进衣兜里。

  萧长春又嘱咐他说:“道满,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回去再跟翠清谈谈,最要紧的是你自己多想想。我说的那片话,千句归一,就是希望你们趁热打铁,帮助你爸爸转转脑筋。眼下咱们村这场斗争,表面上看是坏事情,仔细一琢磨,又是好事情,坏事情也能教训人。可是,你要不趁机会帮他,也许就变成更坏的事情了。你看看,这一程子,咱们村多少人都变了,我越来越有信心啦。孙桂英能变好,你爸爸能变好,好多人都能变,就要看咱们使劲不使劲了。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

  韩道满两只手揉着缰绳头说:“全对。就是,你让我马上搬回去,我觉着不大好办……”

  萧长春笑了:“有什么不好办的呢?这是为工作,为集体嘛。我跟翠清谈过了,也跟你振茂大伯谈过了,三股劲儿拧成一股儿,还拉不住他一股劲儿呀!先把思想搞通,搬家的事儿也就好办了。这回可是对你的考验呀,有信心没有 ?”

  韩道满看看萧长春,大声说:“有。”

  萧长春说:“好,我相信你,骑上走吧。”

  韩道满骑上毛驴,缰绳一摇,小毛驴放开四个蹄子,欢快地跑起来了。

  萧长春望着他走远,这才转回来。

  年轻的支部书记,面临着复杂的阶级斗争,决心要做好“人”的工作,抓人,抓思想,抓自己的队伍一一战斗了几个回合,使他深深地认识到,群众的力量是决定一切的力量,有了眼睛明亮、警惕性高而又敢于斗争的群众,就有了东山坞的农业社,就有了今年的小麦丰收,就打退了资本主义的一切进攻,就揭露了坏人的阴谋。要想让社会主义的队伍成群成众,天天壮大,不是在大街上敲着锣,吆喝一阵子就能办到的,也不能靠光着急或是不慌不忙地等着,就可以集齐的,更不会做一次工作,就能成批跟过来,而是要一个一个地教育、团结,一点一滴地工作,要用各种不同的办法,争取各种不同的人。他对孙桂英早就有了一定的认识,并没因孙桂英污辱了他而改变,经过这件事儿,反而更加强了他的信心。他甚至有这样一个大胆的设想:在不长的几年之内,让东山坞的劳动人的名字,都列到他衣兜里的那张表格上,都成为积极分子;那时候,东山坞的天地该是什么样呢?那时候,不论再有什么样的狂风暴雨,东山坞也像铁打的一样坚不可摧了!

  老太太已经在门口等着他,预备了水桶、铁锨和抹子,还给那头拴在门外小树上的毛驴抱了一堆干草吃。

  “同志,先到屋歇歇再做活吧。”

  “不累,干完了,咱娘俩好走哇!”萧长春挑起水桶:“大娘,井在哪边?”

  老太太头前跑几步:“东边,东边,我领着你去。”

  萧长春扳着辘轳把打水,辘轳在他手里转成一朵花,那“吱咀”的响声,就像拉胡琴。

  老太太跟在后边往回走:“慢着点儿,路滑。”

  萧长春挑起水桶,他的脚步潇洒、稳当,扁担在他肩上颤颤悠悠,活像一对抖动的翅膀。

  老太太说:“土现成,昨个求人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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