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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六


  小石头答应着,乐颠颠地朝队伍那边跑去了。

  韩德大这会儿抱着扁担凑过来,小声问:“萧支书,上边得什么时候批下来呀?”

  萧长春只顾乐,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批下来呀?”

  韩德大说:“撤马之悦呀!”

  萧长春笑了:“好急的性子!就是打个电话,还得摇摇铃、找找人哪,报告材料哪会走那么快?送到了,县委还得讨论决定,回头再通知下来,往少算,也总得个五六天时间。”

  韩德大说:“真慢呀!急死个人。”

  萧长春开导这个愣小伙子说:“别急。只要上级决定了,组织处理好办,一个通知,一个会议,就解决问题了。最要紧的是,除了咱们真正地认识了他,还得让更多的人认清他,也敢跟他斗到底儿。要不然,光是我们这些人跟他斗,好些人还都是非不清,还迷信他,还不愿意走社会主义道儿,把一两个人斗争倒了,又该怎么样呢 !”

  韩德大也笑了:“马之悦这家伙就是软的欺,硬的怕,昨个你们把他一斗,蔫啦。今个早起,假充积极,到处横张罗,干这个,干那个,还嘱咐我:‘德大,给地里送水去吧,多带上几个碗。’我用得着你指使,跟你说话我都嫌脏。我说:‘快好好地想你自己的事儿去吧,这比什么都实在。’说得他干翻白眼,屁也没放。嘻嘻 !”

  萧长春说:“支部批评马之悦,还是党内的事儿,你不要到处乱讲。”

  韩德大说:“那当然啦!我是怕不早点把他撂倒,他又使别的坏水儿;这个人肚子里没有别的,全是坏水儿!”

  萧长春说:“现在两条道儿都给他马之悦摆好了,一条是彻底坦白悔改前非,一条是坏到底儿,随他挑吧。看眼时的情形,他是假老实,真不认罪。他的鬼道道多啦。还有,要在我们农业社兴风起浪的也不是马之悦一个人,他左右前后,上上下下,都能找到扶手,斗争复杂也就复杂在这儿。我们得加倍警惕呀 !你这一阵子做的事情都挺对,不愧是咱们贫下中农家门口出来的青年。往后,你好好跟克礼他们一块儿工作;不光工作,还得在工作里学本领、长知识,争取当个青年团员。”

  韩德大让支书一夸,非常得意,刚想表示表示决心,又被村子那边的一片响声惊动了。

  拉麦子的大车冲出村子,一辆、两辆、三辆……车后边卷起一股子黄色的烟尘。铃声叮叮,马蹄哒哒,红缨鞭子劈啪响;赶车人唱着河北小调儿,男子汉捏着嗓子唱女腔,招笑极啦!

  不一会儿,大车开进了麦地里,跟车的社员们,手里拿着绳子和木杈,一个个从车上跳下来;有一个人跳下来没有站稳,闹了个屁股蹲儿。

  割麦子和拉麦子的人互相喊着话儿,开着玩笑:

  “按垅拉,可别丢下麦子呀!”

  “放心吧,丢不下;这是汗珠子,丢下还行!”

  “嗨,都归归堆,别羊拉拉屎似的,这儿一捆、那儿一捆的行不行?”

  “那是你们孩子妈拉拉的!”

  “振丛那个胶皮轮怎么没来呀?”

  “上西地给一队拉去了。”

  “拉到场上就铡吗?”

  “不光铡,还拣干的轧哪!”

  “嗨,真是边收、边打、边人仓啊!”

  在这收获的季节,在这喜悦的日子里,人们都变得爱说爱笑、爱管闲事儿,也变得特别和气。

  刚刚停下镰刀的社员们,都自动地跑过来,帮着搬麦子、归堆和装车。

  有的用权子挑,有的用手抓着,抡起麦个儿往车上扔。不一会儿,每辆车都装得像一座小山,上去几个人在上边摆,下边几个有力气的小伙子,喊着号子摇着“绞杆”,那小胳膊一般粗的绳索,把麦个子紧紧地缆住……

  一辆辆大车装完了,装得满满的,高高的,跟车的小伙子先把权子从车下扔上去,人也爬上去,趴在车顶上,还在上边打了个滚儿。跟割麦子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着笑话。车把式庄严而又高傲地摇着鞭子,顺过长套里的牲口,又靠在车辕子上,“驾哦”地一吆喝,大车便带着响声,顺着大路往回走,晃晃荡荡的,像一个吃饱了粳米干饭大炖肉的胖子。

  打麦场上比地里还要热闹。

  这里边大部分都是妇女。常年不出工的病号、孩子多的和使上了几房儿媳妇的老太太,也都到场上来了,跟大伙儿一起分享丰收的快乐。

  喜老头和焦振茂是场头,分别负责一、二队打麦场的全面指挥。焦振茂管的二队这个场,在村南边,四面没遮挡,风溜非常好。

  两盘大铡刀绑在两条又宽又长的凳子上,焦淑红和马翠清一个人把着一盘刀,并排安放在场中间。她们站在凳子上,一只脚蹬着凳子,一只脚蹬着铡刀床子,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铡刀把儿。妇女们排着队,把车上卸下来的麦个子抱起来,在怀里把头顺好,把“要子”拧松,放在刀床上;掌刀的人把刀一按一提,“咔嚓”一声,麦穗头跌落下去;早有人拿权子等候,麦穗一落,她们便用力挑开,摊晒在那平如镜面的场板上。只听得“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一片切麦子的响声。焦淑红的短发像翅膀,随着她那秀丽的身子灵巧地起伏,一扇一掀;马翠清的大辫子,一会儿跳到胸前,一会儿又蹦到背后,两个闺女真像登台跳舞似的。

  那个挂牌子的妇女主任,从打村里发生了事儿,她就住娘家躲清静去了,昨晚上才回来,也挺热心地参加了麦收打场。她抱着一个大麦个子,移动着不太方便的胖身子,摇摇晃晃地朝铡刀那边走;刚走两步,垛坍了,滚下两个大麦个子,把她绊了个仰八叉。

  跟车回来的小伙子拍着手喊:“快来看哪,大肚弥勒佛钻被窝了!”

  妇女主任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瞪他一眼,骂道:“烂嘴的货,你媳妇瘦得像秫秸秆儿扎的!”

  妇女们都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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