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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萧长春激动地比划着说:“好,好,你真是个好社员!你不声不响地给咱们农业社使劲儿,给咱们的社会主义使劲儿;我们社有这么多好社员,慢说想破坏我们的人只有一小撮儿,就是再多上几倍,我们也不怕!我要告诉大伙儿,都向你学习!”

  哑叭害羞似地笑笑,又象谦逊似地摇摇头,接着,又把韩道满拉到跟前,朝萧长春身边推推,拍拍韩道满的肩头,又拍拍韩道满的胸脯子,伸出手指头比划。他的意思是说;韩道满现在可进步了,也变成了好样儿的,你也表扬表扬他吧;他人好,心好,能入团了。

  萧长春笑着点点头,又对韩道满说:“看看,你入团的事儿,团支部还没决定,群众先通过了;看起来,我们这个时代,最受人尊敬的人是爱集体、爱农业社、爱社会主义的人,这是好人的标准,连哑叭都喜欢这种人呀!”

  支书说这番话的意思,不仅仅是一种兴奋心情的流露,也想借机会教育韩家父子,特别是韩百安老头子。一个支部书记,一个身挑重担的人,他随时随地都在工作,都在启发人、帮助人,而这一切又是那么自然而然,因为他心里边只有工作。

  这工夫,哑叭又转过身去拍打起韩百安的肩头了。韩百安正听支书讲话,被拍的不明不白,“干什么呀?” 哑叭又拍了拍韩百安的胸口。

  韩百安更奇怪了:“怎么啦?”

  哑叭又装出一种愁苦的样子,聋拉着脑袋,倒背着双手,皱皱眉,咧咧嘴,摇摇头,叹口气,又拍了拍衣裳兜儿……

  韩百安给闹糊涂了:“这是哪码对哪码呀!”

  韩道满在一旁说:“这还不明白呀!哑叭批评您哪!”

  “什么,批评我?”

  “就是嘛!说您入了社以后,总是聋拉着脑袋发愁,干活没劲儿,总给白己打小算盘,…… ”

  韩百安惊呆了。大概是,一个上年纪的人都应当有的尊严受了损害,再不,就是自己的短处和心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家给刺了一下子,他又酸又疼,又羞又愧又恼怒,可是又不能发作——本来,韩百安再胆小,也犯不上怕一个哑叭的,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些热心爱社的人面前不论这个人年纪大还是年纪小,地位高还是地位低,甚至于在一个哑叭面前,自己总是有一种理亏、气短的感觉——这种亏和短,实际上,是在这整个潮流向前推进、大多数人的精神向上升华的时候,一些自私的、退坡的人常有的心理状态,只是他们自欺欺人地不敢承认而已。

  在韩百安来说,还有另一层感觉:这个挨批评的场合特别,这个批评他的人更特别。儿子批评过他,焦振茂、马翠清批评过他,那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家丑可以不外扬;现在呢?在羊栏,尤其在一个掌着东山坞大权的党支书面前。儿子批评他,因为儿子毕竟摸自己的底儿,怎么连一个又聋又哑的残废人也摸自己的底儿呀!

  韩百安木柴棒子似地站了一会儿,觉着这个地方万不可久呆了;就使上一点小小的威风,冲着哑叭翻了翻眼,说:“嘘,嘘,真是的,你个哑叭蛋子!”就要走。

  哑叭一蹿,蹿到他的前边,把他拦住了,又非常严肃地比划开了,“啊吗,啊吗”地叫着,挺了挺胸脯子,两条粗壮的胳膊一圈。”

  韩百安叫着:“你这是干什么呀!”

  萧长春和蔼地说:“百安大舅,哑叭是出于好心,劝你打起精神,挺起胸膛,跟个人的小算盘分家,跟大伙儿一条心、一股劲儿走社会主义道路。您看他多懂事呀!”

  韩百安脸色白了,不知道是走好,还是站着好。

  哑叭“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子,跑了。

  萧长春为了缓和一下空气,掏出烟荷包:“百安大舅,带着烟袋吗?来,抽一袋。”说着,倒在自己手心上一点儿,把荷包递过去。

  韩百安心里边难受极啦!他机械地接过来,摸出烟袋,拧了一锅子,叼在嘴上,连着划了几根火柴都没有划着。萧长春已经把一支烟卷上,划着火,先替韩百安点上,自己也点上了,轻松自如地喷了一口白烟,岔开话头说:“百安大舅,您说,这羊粪是上追肥好呢,还是使底肥好?”

  韩百安低声说:“使底肥好。”

  “噢。为什么呀?”

  “羊粪是慢劲儿。”

  “坑泥呢?”

  “也是慢劲儿。”

  “好,咱们全使底肥,追肥再另外想办法。”

  空气慢慢地缓和下来了。

  萧长春又说:“哑叭真能想主意,这下子,四、五亩地的底肥有了。百安大舅哇,您瞧哑叭不赖吧?”

  韩百安点点头:“要说嘛,他是个好庄稼人。”

  萧长春说:“不,不光是个好庄稼人,头一条,他是个好社员!”

  韩道满在一旁插言说:“对啦。振茂大伯就讲过,他说,我们东山坞许多会说话的人,都不如哑叭知道好歹,更不如哑叭知道爱社。”

  韩百安白了儿子一眼。

  萧长春想按着韩百安的特点来开导他,就接着韩道满的话说:“实在是这样。‘好庄稼人’这句话是没谱儿的,因为什么样儿的社会有什么样儿的标准。旧社会,能勤能俭,会盘算,不惹是非,就算好庄稼人;其实,想当这样的好庄稼人,也是当不成的。您在泪社会,这几条全行,可是您走通了吗?吃多少苦,受多少气?那时候的庄稼人,不是生着法儿剥削别人,就是挨别人的剥削。不想惹是非,是非偏往你头上撞,多少人被稀里糊涂地撞个头破血流呀。您说对不对?”

  这些话真是说到韩百安的心坎上了:自己在旧社会就是好庄稼人呀!可是“糊里糊涂”地给撞个家败人亡;说一遭儿,还是新社会比旧社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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