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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他问:“道满,吃啦?”声调十分和气。

  韩道满说:“没有,还没有做哪。你找我,还是我爸爸呀?”

  “找谁全行。吃过饭你们别全颠了,咱们要开个碰头会,地点在沟里,你们爷俩去一个。喂,你到哪儿挑水去呀!”

  “浇菜。到小河里挑方便。”

  “正好,我求你个事儿,小河边等等我。”

  韩道满到了河边上,刚把两桶水提上来,焦克礼也赶到了。

  新队长把身上那件脏了的小褂子一扒、一团,扔在河岸的草地上,随后往水边上一蹲,两只手扶着地,把身子朝下一趴,又把脑瓜子朝下一低,就扎到水里去了。

  韩道满被他闹的挺奇怪,忙问:“嗨,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焦克礼摇着扎在河里的脑袋,又用一只手,往后脑勺上撩了几把水。

  韩道满笑着说:“我当你要寻死哪!”

  焦克礼从河水里抬起脑瓜子,站起身,抖落着水,走到韩道满跟前,说:“只有你才想这道子事儿!来来,我手湿,你自己掏吧,在左边那个裤兜子里。先生错了,哪边是左呀!这回对啦。”

  韩道满当是让他给掏手巾,伸手在裤兜里摸着:“没有哇!”

  “谁说的,直碰我大腿,你硬说没有。”

  “就这刀子呀?”

  “什么呢!”

  “你想让我当凶手!”

  “不,当理发员。没别的,给咱剃剃吧。”

  “真怪。”

  焦克礼盘起两条大腿往草地上一坐,就把湿漉漉的脑袋伸过来,说:“别磨蹭,越快越好,咱们来个速成的!”

  韩道满掰开那把老式的剃头刀子,弓起腿,在裤子上蹭了蹭刀刃子,又半蹲在焦克礼跟前,一手举着刀子,一手扳着脑袋,这么看,那么瞧,皱皱眉头说:“我的爷,这头发根子这么硬,猪鬃似的……”

  焦克礼歪过脑袋,横着眼说:“哎,同志,别绕着骂人行不行呀!”

  韩道满说:“不是骂人,这头发又长又厚,好象毡子,我可从哪儿下刀子呀!”

  “这么大个脑袋,连下刀子地方都没了?你割山柴割惯了吧?”

  “我怕你疼的受不了。”

  “不要紧。咱们一个忍着,一个狠着,就算剃了。”

  于是,剃头的人咬着牙,挨剃的咧着嘴,剃开了;只见那刀刃子在又黑又厚的头发丛中一拉,“咔嗤嗤”,头顶上出现了一道子白皮;白过变青,青过又变红。

  韩道满手软了,停住手,察颜观色地小心问:“疼不疼呀?”

  焦克礼晃晃脑袋,又耸了耸肩说:“挺舒坦。你就下家伙吧。”

  不一会的工夫,这位新任队长带着一个发亮的脑袋和几道子往外渗着血珠的小口子,回家吃饭了。

  正往桌子上端饭的玉珍吓了一跳:“我的天,这是谁给你剃的呀?”

  焦克礼笑着问:“你先说怎么回事儿吧?”

  媳妇说:“象个花皮大西瓜啦!”

  焦克礼说:“花皮西瓜不是好吃吗?”

  坐在炕上喝粥的小妹妹喊着:“嫂子,瓜在哪儿,我吃。”

  焦克礼把脑袋一伸,说:“这儿,啃吧。嘿,吃西瓜啦,沙瓤的,可口甜,五分钱一块啦!再不买可没有啦!”

  端着咸菜碗进来的妈妈笑着说:“唉,都娶媳妇大汉子又当队长了,还象个三岁两岁的孩子。”

  放下猪食桶进来的弟弟说:“一点也不象个队长样。”

  焦克礼说:“队长什么样?你别忙,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看看全家人都在这儿,就一步迈上炕,“嗳,趁着吃饭,咱们先开个家庭会怎么样啊?”

  一家人围着小炕桌坐下来,“咝咝”地喝着金黄金黄的棒子渣粥。

  前天的团支部会开完以后,焦克礼觉着自己变了样,从里到外全变了;自己一变,就觉着家里的气氛也跟着起了变化。这个小伙子性子直爽而又心地坦白,对一些事情,想不通就说想不通,想的通就说想的通,从不含糊,什么事情只要让他想通了,他就热起来,一竿子扎到底儿,不干好了不罢休。对于当队长这件事儿,这会儿是想通了,也热起来了,决心就要干起来;眼下他想的最多的问题,是怎么干好!

  一碗粥喝进肚子里以后,焦克礼抹了抹嘴,很郑重地说:“我当了代理队长。队长就得象个队长样儿。”冲着弟弟问,“对吧?”接着说:“过去我这个身子是交给公家一半儿,留在家里一半儿,从今天起,就要全交给公家了。你们都赞成吧?”

  弟弟妹妹先喊:“赞成!”

  焦克礼说:“我当队长得象个队长样儿,你们呢,也得象个队长家里人那样。要不然,我在外边干好事儿,你们拆我的台,干坏事儿……”

  这句话可伤众了,没等他说完,四张嘴加在一块儿反驳他:“谁办坏事了?你怎么一开台就造谣哇?”

  “你不当队长,我们就办坏事儿了?”

  焦克礼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当了队长,跟过去当一个普通社员不一样了,公事私事都得起模范作用,决不能象马连福那个熊样子。当那样的队长,要了我的命我也不干!你们呢,也得起模范带头作用,处处都得走的正、行的端,让人家口服心也服,不能让人家说闲话,更不能让别人抓住咱们的短处。这样子,我在外边说人家就能理直气壮,腰板儿就能硬。你们说我这话有道理没有?”

  妈妈是当过十几年“村干部家属”的人,她懂得儿子这番话的意义,也很赞成,就点头附和说:“这话一点也不错,是得这个样子。”

  焦克礼一见有人响应,就更神气了:“好,好。别看妈上年纪了,比年纪轻的人还精明。妈,我先嘱咐您几句。”

  妈妈笑着说:“你别顺着竿儿往上爬了,先嘱咐你媳妇吧,最要紧的是她。”

  玉珍说:“我不用他嘱咐,我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焦克礼说:“光知道不行。嘴上说是空的,咱们得求实际。依我看,咱们家的每一个人都找一个学习目标,订一个计划。拿你来说吧,你的学习目标是百仲大婶子,得学她那样支持百仲大叔……”

  玉珍说:“我比的了人家呀!”

  焦克礼说:“怎么比不了?你比百仲大婶优越性可多啦!第一你年轻;第二你识字儿。不跟她学,你想跟孙桂英学呀?”

  玉珍“呸”地朝他唾一口,红着脸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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