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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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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的整风运动,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展起来了,各党派、各阶层的人都活跃起来,都给他们提意见,名曰:大鸣大放,帮助共产党整风。方便之门一打开,就不能限渠而流,按轨而驶,简直不可收拾。看来他们也有点慌张、有点后海了。这全无济于事。有法请神无法送神了。您知道,知识阶层是最敏感的,也是最敢于斗争的,他们才是推动社会变革的真正力量。如今,他们对现实、对各种政策、乃至对政府——矛头指的当然是共产党——深切不满,怨声载道。很多勇士,有几位您会知道他们的大名,这会儿都当了急先锋,向共产党大举进攻。机关、学校,到处是战场,斗争如火如荼,万分激烈。我们学校也不例外。那位最赏识我的教授,也跟我们志同道合,一切有血气的青年同学,当仁不让地跟着行动起来了。我们利用了大字报这种形式,满墙满璧都贴了个严严实实。人人愤怒填膺、杀气腾腾。真是壮烈可观! 将来之形势,即使不能完全打例共产党,也一定会是各党派轮流执政。美国白由世界的风尚,将来到北京,光明就在面前,真是福自天来,运自天来。我小时候您常常教导,让我将来替您报仇,为您争一口气。“将来”就在今天了,我们能报仇,而且报的彻底;我们能够重整基业,而且要整得宏达。我们不再当乡里的财主了,我们要搞工业,不再使唤几个长工,而是要让几千几万人给咱们马家当工人,听我们的。您就等着享受晚年之高福吧! 但是,中国毕竟是个农业国家,农民占了多数。城市的革新运动,看来,要得到工人和小市民支持不大可能,这些人血迷心窍,不听我们的,一心要什么“社会主义”,那么,我们应当借鉴共产党的一点经验,争取广大的农民的协助,让他们跟伐们走。当然啦,共产党长期统治农村,农民受毒也不浅,要让他们象我们一样进玫共产党,是需要作一番努力的,甚至必要的时候,使用一点欺骗之手段。依我看,我们要想发动他们为我们效劳,就得用粮食和金钱作为诱饵,引他们上钩,而后,一起逼迫共产党解散农业社、取销统购统销,我们就算有了人民的基础,成功就算到手了。那位教授给我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让我设法搜集一些农村里的具体材料。广泛网罗农民对共产党怨恨之事例,行诸文字,以供他老人家在国务性的会议上为炮弹,他很希望在农村出现一些敢于闹事请愿的人,跟城市的勇士们呼应起来,再通过舆论界在全国、全世界传播开来。我勇敢地承担了这一任务。 现在我正考虑回到故乡去,可是,学校一些同学,故意跟我们为难,针锋相对地跟我们辩论,这几天忙得很,所以行期还没有定下来…… 马小辫看着看着,狂喜起来了。他就象触了电似地在屋地下跑了个圈子,那根小辫也跟着一蹦一跳的,而后,把他那只枯柴般的手举过头顶,带着哭腔喊叫着:“我的祖宗,我的亲妈,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真要变天了?共产党真要下台了?我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他抡着胳膊,拍着胸脯子叫了一阵子,开了一道门,又开了一道门,跑到后院,往地下一趴,“咕咚咕咚”,如同鸡啄米似地磕了七、八个响头;脑门子撞到地上,生疼生疼,他没有揉,沾上了几粒沙子,也没抹,又跑回屋,开了前门,跑到西厢房窗前,使劲儿敲打着窗户棱子。 他喊道:“我的祈祷显灵了,我的祈祷显灵了!” 干了一天活的儿子马志德和媳妇李秀敏,被惊醒了,吓得他们打哆嗦。 儿子听出是他那个缺德的爸爸喊叫,没动窝,训斥道:“黑更半夜的,你是喊叫什么呀?” 媳妇也发怒地嘟嚷一声:“又发疯啦!” 马小辫又敲着窗子说:“共产党要垮台了!” 一说出这句话,他自己的眼前,忽地闪起一道金光。哎呀,这是多么好听的话呀!倒退五分钟,他只能这样傲梦,只能在心里边咒骂,你就是打死他,也不敢让这几个字儿出口哇! 屋里的两个年轻人又被吓了一跳。 马志德噌地坐了起来:“你说什么?我看你是找死了!” 李秀敏也跟着坐起:“真是,真是活够了。” 马小辫更发狠地敲着窗子:“他妈的,你们睁开眼看看,志新来信了,他寄来的喜信儿,没错儿!你们看呀!”他把手里的信纸搓的沙沙响。 小两口低声嘀咕了几句,又摸着穿上了衣裳,一个划火点灯,一个下炕开门。 马小辫听到里边拉门插关的声音,心急如火等不及,一使劲儿挤进来了。他把信在儿子的眼前一晃,说:“你看,你看,是真是假,是假是真?嘿嘿,总算熬到这一天了,熬到这一天了!” 马志德二十三、四岁,比他这个地主爸爸高半头,瘦长瘦长的个儿;他这会儿,皱着眉头,眨着眼睛,带着一种又怨又气又怕,外加一点儿无可奈何的神情,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望着那两页信纸在他眼前摇动。 李秀敏比男人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为取这个吉利,马小辫给儿子说了这么一个大媳妇。她十六岁过门,已经在马家过了快十个年头了。她怒气冲冲地坐在炕上,不说也不动。 马小辫没有把信递给儿子,只是停住摇晃,在儿子眼前展开了。 马志德端过灯来,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先是一楞,跟着又皱起眉头。 马小辫在一旁指指点点,忍不住兴奋地说:“擦擦眼睛看看吧,是真是假呀?整天价跟我找气生,怨我死不回头,不老实,我凭什么回头,我凭什么老实呀?怎么样,我怎么对你们说啦!你们不信我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子眼里有水!” 马志德摇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看志新这些话靠不住。爸爸,你还是老实呆着吧,爱干你就干点儿,不爱干,就屋里猫着,别总是心里不出好气儿了,人得看潮流……” 马小辫气死了,把信一收,骂道:“滚你妈的蛋吧!让人家的迷魂汤把你给灌糊徐啦!你小子有点心肝没有,啊?” 李秀敏见男人被骂的脖子直粗,更加不高兴了,往炕沿边挪挪,说:“黑更半夜,睡挺好的觉,你这是要干什么?不兴让别人过一会儿安定日子呀?你……” 马小辫又冲着媳妇骂:“放屁去吧,这里边没你的事儿!你他妈的胳膊肘儿往外扭,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让你有好受的!你他妈的嫌我们这个嫌我们那个,说跟我们背了黑锅,到时候,你快走你的,趴在地下磕头都不要你……” 李秀敏急了:“你满嘴喷的什么粪?走,咱们街上说去!”说着,下地要揪扯马小辫。 马小辫一边退着,一边跺着脚朝儿子骂:“志德,你个软巴骨,我没给你做手来,你不兴给她几下子,你哪辈子没见过娘们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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