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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马老四说:“那是先头的事儿了,先头那几年,我又作情你①(就是“佩服你”的意思。),我又瞧不起你;作情你能勤能俭,会操劳,你把自己的小家业创出来了;瞧不起你那一心要往财主目标奔的坏心思。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会儿,你跟弯弯绕这会儿这副坏心思没有两样,两只眼光往人家好地、好牲口上盯,想哪一年把钱攒足了,好买到自己手里。那年你的白薯每亩长七千多斤,我们农业社给你讨点经验你都推三推四,到底没把实盘子端给我们。有这种事吧?我记着你哪!这会儿呢,你变啦,你的眼开了,心也开了,你把全身的本事都交给农业社了,你正跟爷们一起创咱们的大家业。我背后这样说,当面也是这样说。凭你的家底,你的劳力,你的本领,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走资本路,你能当地主,我们就得当你的长工;换个思想说,你不走社会主义路行,我们不走不行啊!我……”

  焦振茂说:“老四,你这句话可没有说到我的心里去。我早看出这步棋,不论你是贫农、中农,都得走社会主义,只有走社会主义才是奔铁饭碗,活着才有味儿!奔着吃剥削饭?唉,就算我这辈子吃上了,我的儿子、孙子就许挨人家剥削去。对不对?走那条路,不要说自己,连后代全对不住呀!”

  马老四说:“就为着你看准了这一条,你才变啦,我才瞧得起你了!我们得跟你学管家的那套真本领呀!”

  焦振茂说:“我得跟你学,没错儿!学你的骨气!唉,人哪,什么样的都有哇!老四,往后咱们哥们得同甘共苦。咱们大伙儿拧着劲儿干。干出稠的,咱们一块儿吃稠的;于出稀的;咱们一块儿喝稀的。不能让你在那儿悄悄地勒裤带,我们撑的偷着松裤带,还心安理得。毛主席说依靠贫农,团结中农,同苦同乐才叫团结呀,大家说对不对?”

  热烈的掌声,在金色的麦野里响起。

  人们议论纷纷,连沟北二队那些中农社员都受到马老四和焦振茂两个老人的感染,都觉着弯弯绕这种人实在丢脸,实在见不得阳光。是呀,只有靠劳动吃饭,靠集体创业,并且同甘共苦,才是最有奔头呀!

  在人们热烈议论的时候,萧长春挤出人群,把那个站在圈子外边发呆的马连福拉到一旁。

  “连福,我那天给你提的几个问题,你想没想?”

  “想啦。”

  “王书记跟你谈过没有?”

  “谈过了。”

  “怎么样啦?”

  “好。”

  “你想通了吗?”

  “想通了。”

  “什么问题通了?”

  “我有错误。”

  “怎么个错误?”

  “我的屁股没坐正。”

  “这好哇!你能想通这一点就很好。这是个开头,你还得追追根子。我再问你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弯弯绕他们把粮食卖到哪儿去了?”

  “哎呀老萧,我像做梦一样,我哪知道哇?”

  “真不知道?”

  “谁知道让他天打五雷轰!”

  “这回你该认识认识这些人了吧?”

  马连福跺着脚大骂一声:“我日他祖宗了!”

  等到大伙听到骂声回头一看,马连福已经转过身去,脚步慌乱地朝村庄的方向跑了。

  两天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东山坞说来,这个,那个,出了多少事情啊!在马连福说来,这个,那个,往脑袋里灌了多少事情啊!王国忠那一片话对他生效了,马老四和焦振茂那一片话,对他生效了,萧长春前天和刚才对他说的那一套话,对他也生效了。这会儿,那个功臣的、荣誉的魂儿又值班了。他觉着,自己是多好的出身,多好的成分,多好的地位,不好好地干工作,跟几个名声不好的富裕中农掺和什么,跟马之悦这个“有严重错误”的人掺和什么!

  他的身子朝前倾着,两条胳膊绷着,迈着小碎步,奔村子走。那副神态好像告诉人们,一进村,他就要跟弯弯绕、马之悦这些人撕破面皮,来个大清算,从此一刀两断,他要迈上他应当走的道路,大步前进了!

  马连福哇马连福,多少人盼着你这一天呀!你的同志萧长春盼着,你的爸爸马老四盼着,你的儿子还不懂事,要懂事的话,他也盼着你呀!

  村口上,马连福碰上正急着找他的马之悦。

  马之悦左右瞧瞧没有人,赶紧迎上来,小声说:“连福,你让我好找哇!”

  马连福像开足马力的汽车,碰上什么障碍,来了个急刹车,差一点儿朝前跌倒。当他看准了前面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心头掠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厌烦。他两只手往腰上一叉,用白眼珠扫了马之悦一眼,很不客气地问:“干什么?”

  马之悦说:“我找你有点事儿……”

  马连福哼了一声:“得了,爷们,过去咱们不错,你对我不错,我对你也不错,见好就收,从这会儿一刀两断。往后,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你也别找我了!”

  马之悦吃惊不小:“咦,连福,你这是怎么了?”

  马连福嚷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哇!”又缓缓口气,说:“马主任,爷们,我是个糊涂人,讲道理,我知道,我八张嘴缝一块儿也讲不过你;耍心眼儿,我把八辈子加一块儿也耍不过你;我没本事劝你,也没本事跟你把这笔账算清楚。有一点,这两天这么一折腾,我倒是看出眉目了,说心里话吧,萧长春全是对的,他是个好家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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