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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马之悦走进来,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笑。从打孙桂英嫁过来,他就打上了主意。一来考虑到马连福的醋劲最强,为顾全大局,没有动手;二来,这女人对萧长春这个二茬子光棍总是眉来眼去的,有点瞧着马之悦老了,能够说能够笑,惟独在这件事情上,不跟马之悦搭茬。马之悦怕惹出事来,也就没有惊动她。

  孙桂英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扯出来,一面扣着衣服纽扣,一面问:“表姨夫,昨天晌午开的什么会呀?连福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倒头就睡,像条死狗。半夜醒过来,一个劲儿翻身,嘴里还叨叨咕咕的。”

  马之悦挤挤眼睛:“他都说什么了?”

  孙桂英说:“我听不懂他的话。问东院的韩德大,我才知道,这个该死的货在会上跟萧支书吵架了。萧支书那个人多和气,怎么他了?让我把他数叨一顿。”

  马之悦嘿嘿一笑,一面往家里走,一面想:怪不得马风兰说这个娘们心里还惦着萧长春,真是不假。瞧,马连福骂了萧长春几句,她就心疼了。好嘛,得工夫我让你疼疼他!

  一夜失眠的马立本,今天早晨强打精神,把他应当做的事情全做完了,在办公室里静候贵客。他的脑袋里呼隆呼隆地像是转着一盘石磨。一把希望的火,一把仇恨的火,加在一块儿烧燎着他的心。他想立刻找到焦淑红,追根问底,把问题弄明白,把话说清楚;又怕到焦淑红那儿捅了娄子,也不敢违背马主任的命令,擅离职守。左等客人不来,右等客人不见,就到门口张望。街上空荡荡的。他忽然想到,焦淑红这个时候准在西边苗圃里,不如到那儿去一趟;一面跟焦淑红说话,一面瞧着路上,见客人来了再回办公室一点也不晚。

  他把办公室的门带上,急忙顺着沟往西走,刚走到金泉河边。忽见地下有两道子自行车印子,地球牌的带子清清楚楚地留在湿土上。正是乡里的车子。不用说,乡里的人已经来到,没去办公室,直接奔马之悦家了。他再不敢去办别的事儿,赶急往沟北坎跑。

  大黄狗被主人拴上了,乖乖地蹲在后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千干净净,没个草节儿。马风兰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为什么准备好吃的同时,还要打扮一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现在正手忙脚乱地擦碗洗碟子。

  马立本迈进门槛子,就热乎乎地喊了一声:“乡里的同志来了,真早哇!”

  刚回到家的马之悦,屁股没着炕,一听乡里的同志来到,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一直跑到大门口外边;见没人,又转回身问马立本:“在办公室吗?快请到家里来吧。”

  马立本奇怪地“咦”了一声:“不是到家里来了吗?”

  马之悦不高兴地说:“活见鬼。看慌得你那个样子,快把心收收办正事好不好?”

  马立本挺纳闷儿:“我明明见到车轱辘印了,怎么会没有来呢?”他低着头往回走,仔细一看,这一节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车轱辘印儿。他这才想起,刚才只看到一点点,光顾跑,并没有看清车子朝什么方向去了。

  他又跑到金泉河边,顺着车印往前走。不偏不倚,这车子正好进了萧长春的家。他朝院子里边瞄一眼’一辆目行车停在香椿树下边。屋子里传出王国忠爽朗的笑声。这个门口,马立本绝不能去了,这会儿,他甚至于怕见到萧长春的面。

  他转回来,又没命地往沟北跑。

  马之悦正在门口等着,老远就问:“来了吗?”

  马立本喘息着说:“这回可真来了,是王书记。”

  马之悦吃了一惊:“王书记,他不是上县里学习去啦?老天,他来了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啊!”回身招呼马风兰:“快先把酒啦肉的都收起来吧。”

  马立本丧气地说:“别忙,别忙,王书记到萧支书家里去了。”

  马之悦说:“准是跟老萧一块来的,在那儿落落脚。他们还管得起饭!我去请,你们还是准备你们的。等说入门了,瞧我的眼神你们再动手烫酒炒肉。”

  马之悦一边朝沟南边走,一边打算盘。他跟王国忠一块共事的日子不太长,对王国忠的脾气没有完全摸透。只知道王国忠在当乡党委书记以前在县委组织部呆过,还在通县地委党校学习过,有一套理论,能说能讲,心眼也不少,跟别人谈话,专好挖别人的心思,更爱钻个小空子,兜着底儿批评。去年他在东山坞呆过几天,马之悦就知道他难对付。这会儿对付他,就得多花点力气了,也得随机应变,不能冒失。马之悦又一想,王国忠很偏爱萧长春,把萧长春当做支柱;这个人火力冲、尖刻、好大喜功等等,都有点像萧长春,说不定,他这回亲自出马,是想给萧长春出出气,想压一压闹事的群众,好推动麦收工作。要是能够这样,马之悦的计划还是落空不了……

  他心里嘀嘀咕咕地走进萧家小院里。

  萧家炕上坐着五口人,喝的是豆面汤,咬的是玉米饼子就着老腌芥菜疙瘩,吃得又香又甜,一边吃一边说笑。等到马之悦走进来的时候,除了小石头,全都吃饱放下了筷子。

  马之悦一撩门帘子,心就凉啦。见他们坐在一起那股亲热劲儿,更是酸溜溜的。这是对他的下马威,是一种不祥之兆。他稳了稳心,仍然装出一副热情诚恳的样子说:“王书记,您来得太好了。要不然,我也要找您去哪!老萧不在家,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人,实在顾了头,丢了尾;一处不到一处迷,一处迷了一处乱。幸亏还没有闹出大的乱子。”

  王国忠说:“我在县里学习一些日子,回来又到南边几个村转了几天,紧接着又到县里开会,要不然也早来了。”

  马之悦说:“您的工作就是忙嘛。”又试探地问:“这回来了,总得住下吧?”

  王国忠说:“打算多住几天。”

  马之悦的心里又一冷,这几天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他立刻又作出高兴的样子:“那太好了。多给我们讲讲国内国际的事情。我们这些人的脑袋瓜子都不清醒,一定得要上边领导多指拨。老萧这边狭窄一些,就住到我那儿去吧。那儿宽绰些,吃饭也方便。

  焦淑红本来就对马之悦有意见,从昨天干部会起,她更觉得这个人不像个老同志的样子。经过昨天晚上跟王国忠谈话之后,她虽然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肯定马之悦不地道。她惟恐王国忠住到马家去,就接茬说:“哪儿搁不下一个人,又不是开台唱戏;这边吃饭也没什么不便当的地方,好的不敢说,糙粮粗米总不能让他饿着。”

  马之悦心里暗骂:好你个骚丫头,你也敢顶撞马之悦了,你也给萧长春拉起帮套来了,你是他的野老婆呀,不用你美,将来我让你哭都哭不上韵调来。他嘴上却说:“吃住自然是小事,住在我那儿开个会,商量个事情也方便些。”

  焦淑红又要顶他。王国忠接过来说:“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咱们先随便谈谈吧。”

  马之悦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小屋子里久坐,这个地方的本身对他就有一种压迫的感觉,趁机说:“好好,咱们到办公室去谈吧。”

  王国忠说:“在这儿挺安静,你也上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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