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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儿子说:“您不容易,谁容易呀?您一点路子都不给我留,总是这样瞎闹哄,让我怎么出门,让我怎么见人呀!”

  韩百安朝门口看看,朝后墙看看,搓着手说:“小声点,小声点……”

  儿子反而把声音提得更高了,惟恐别人听不到:“小声干什么,光荣事还怕别人知道哇!”

  韩百安急得跺脚:“哎呀,你有话说,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你总得顾全点……”

  儿子喊道:“也不算我不孝道,您不顾全我,我也不能顾全您了!”

  儿子说着,气冲冲地往外走。

  韩百安扑上去,扯住儿子。他哀求着:“满头,满头,上有天,下有地,我这当爸爸的,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你不看活的,看死的,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儿子一甩袖子,还是走了。他已经穿过屋地,走到前院,再有几步,就到了砖门楼,出了砖门楼……天哪,那两布袋小米子就归了公。那是韩百安瓢里攒,碗里积,嘴里省的,一粒一把,他都摸过来了……

  韩百安跟头趔趄地追到前院,使大劲抱住了儿子的胳膊:“满头,满头,你还让我怎么着,要我好看呀?你要让我给你跪地下磕头呀!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韩道满见爸爸吓成这个样子,这样惊慌失措,就跺脚搓手地喊:“您这是干什么,您这是干什么呀!”

  这个年轻的庄稼人,在这个保守的中农小院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受到的训练和教养跟马翠清是根本不同的;如果旧社会再延长十年,那么,韩道满会是这个小院子忠实的继承人,他一定会是今天的韩百安。可是新的生活在冲击着他,伙伴们新的精神影响着他,爱情的力量鼓动着他,使他那渴望进步的欲望越来越加强烈。可惜,他迈上新道路的日子还太短,就像一个病魔久久缠身,刚刚治好,还没有完全健康起来的人一样,对待一切斗争,他是软弱的,无力的……

  韩道满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爸爸,他恨爸爸,更恨自己,他想痛哭一场。

  韩百安先哭了,又是鼻涕又是泪,像个娘们似的

  儿子的心软了,看着爸爸那副可怜的样子,父子的感情把他战胜了。他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不管您了,您爱怎么就怎么吧!”

  韩百安两眼紧紧地盯着儿子的脸,猜测着儿子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欺骗他,又一迭声地叮咛:“你答应我,答应我,对谁也别说,对马翠清也别说。”

  韩道满全身发软地蹲在地下,两手抱着脑袋,灰心丧气地嘟囔着:“唉,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怎么办呢?”

  韩百安朝儿子跟前凑凑,仍然在可怜地哀求:“你说一句话,你不到外边说。”

  韩道满说:“我不管您的事就行了。咱们谁也别管谁了。还让我说什么?”

  韩百安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站在儿子跟前说好话:“说了一遭儿,我有谁?除了你,我还为谁?我是想,分了麦子,把房子修修,给你成了家。这样,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你去世的妈。”说到这儿,他又伤心地掉下几颗老泪,“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管了,全由着你,行吧?你想想,我哪一点不是为你好?不是为你,为你娶上个人,我能人社?我那刀把地能归大伙?”

  在韩家父子起了冲突的同一时间内,苗圃里也发生了一件跟这儿有些关联的事儿。

  太阳都偏西了,人们还不见韩道满来上工,有的人就说起不好

  听的话了。这是焦克礼起的头。

  这个快活、直爽的小伙子,对老实巴交的韩道满一直是瞧不起的,当初焦淑红动员韩道满参加搞苗圃,他就反对过;后来发现马翠清跟韩道满搞开了恋爱,更是断不了从中起一点破坏作用。在他看来,韩道满这个人跟他爸爸韩百安根本没什么区别,根本没法“救药”了;马翠清跟这样一个人是水火不容的,根本不能成两口子,简直是鲜花插在粪堆上了;就是成了,早晚也得吹台!这会儿赶上韩道满没上工,少不了要借题发挥,说上几句风凉话儿。

  “翠清,快去帮帮忙吧。”

  马翠清正两手忙乱地松土,没听出这不怀好意的语气,就头也没抬地问一句:“帮什么忙呀?”

  焦克礼两只眼睛一挤:“嗨,你那对象正在家里浇大蒜哪,嘿,浇得一头长十辦儿。”

  “滚!”

  “你滚吧,滚到杏树下边,帮你那对象数数长了几颗杏,能卖几分钱,能买几瓶子酱油几瓶子醋……”

  一向厉害出名、嘴巴不饶人的马翠清,这会儿舌头短了。她抓把泥朝焦克礼摔去,因为焦克礼躲闪的快,没被砸着。马翠清急的咬牙瞪眼,又对旁边的新媳妇说:“你不管他呀?臭该死的焦克礼!”

  焦克礼故作认真地说:“嗨,你真是主观主义不看对象说话,她干吗管我?我又听爸爸话,叫我落后我就落后,又会浇蒜,又会数杏……”

  马翠清跳起来要朝焦克礼扑去。

  新媳妇笑着拉住她说:“翠清,别理他,他哪有一句正经的话。来,咱俩换换畦,你离开他就好了。”

  从打到了苗圃,焦淑红就没大说话儿,皱着眉毛闭着嘴,闷着头干活儿。干部会上马连福和萧长春加给她的气火和烦恼,这会儿不光没消除,心里那颗疙瘩反而越结越死了。见焦克礼和马翠清两个人斗嘴,怕他们逗急了,就说:“快干活,别扯闲篇了。早点干完早收工,我还有事儿哪!”

  焦克礼说:“人全马不齐的,还能早收工呀?我看咱们得整顿整顿队伍了!”

  焦淑红批评他说:“挺大个人,总像孩子!人家道满就晚来一回,你值得这么闹吗?”

  韩小乐说:“我跑去找找他吧。”

  焦淑红说:“行,快去快来;他要是有别的事儿,你也别硬叫他。”

  韩小乐答应着要走。

  马翠清噌地跳了起来:“我去!”说罢,出了苗圃,大步流星地朝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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