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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萧长春要借这个机会教训一下弯弯绕、马大炮这几个财迷心窍的富裕中农,就指桑说槐地冲着马连福说:“咱们大家谁也别发脾气,更用不着骂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全都心平气和地讲理。连福,我问你,满地的麦子是土地自己长出来的呢,还是社员们用血汗种出来的?你对大伙儿把这个事实说说!你再把东山坞的历史翻翻,过去我们全村每年顶多能种多少麦子?超不过七百亩吧?去年高级社,种了两千多亩。过去一亩地,施多少肥。顶多一车吧?去年我们每亩施了三车多。过去每亩产量顶破天也达不到一百斤,今年估产一百五十斤往不了里。你冲着大伙说几句公道点的话,这不是农业社的优越性?这个农业社怎么搞糟了?糟在什么地方?你们应当把这笔账算清楚,应当更爱这个社,维护这个社。只要这样,我们就可以年年增产,大伙都过好日月呀!”

  大伙儿听着这笔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的账,都连连点头称是,刚进屋来准备开炮的马大炮,这会儿炮弹也像卡了膛,干瞪眼不吭声了。

  蹲在窗户外边的焦振茂和焦振丛一边对火点烟,一边也不住点头。

  焦振茂说:“这是实理,这是实理。政策条文上早说得明白,只有组织起来才能发展生产,东山坞的实际事儿就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总是睁着眼睛不看。”

  焦振丛说:“就是呀,有的人平时干活挺好的,怎么也跟着瞎闹哇,你瞧那个主儿!”他用下巴颏指指窗户里边靠弯弯绕站着的马子怀。

  马子怀背后有眼,早觉着有人在笑话他,浑身不自在。

  萧长春进一步向社员们摆道理:“这两千多亩麦子地是谁耕出来的?麦子种是谁播的?都是全体社员。今年麦子锄了三遍,是谁一锄一锄搂的?春天大旱,是谁一桶一桶浇的?是全体社员。麦子丰收了,是全体社员一个汗珠子掉八辦儿换来的呀!谁种庄稼谁收成,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凭什么劳动多的人要少分,劳动少的反而多分呢?这合理吗?再又说,社章上明文规定,农业社的果实要按劳分配,这个章程是每一个社员举手赞成的,谁也没听说有谁反对过,凭什么一见麦子收来了,就提出土地分红!在座的除了干部和几个年轻人之外,有好几位中农,都是讲道理、求实际的人,请各位评评这个理,是马连福对,还是大多数社员对?”

  他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那一群有心闹事和无意随大流来的社员们都被他镇住了。那个走路看别人脚步的马子怀,觉着萧长春这几句话很实在。他有点恨自己不该跟着马大炮到会场上来了。这会儿,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真像有点无地容身,就在弯弯绕他们后边的墙根旁边蹲下了。

  韩百仲这会儿也吐了一口气,助了萧长春一句:“对嘛,我们社有五百多亩地过去都属马小辫这几家臭地主的,他说他地多,也要按地分红行不行?”

  老保管接茬说:“那不反了天啦!”

  焦克礼横了弯弯绕一眼:“这些人也是要反天哪!”

  萧长春又转向马连福进攻了:“马连福,你要把这些问题都回答出来。如果是农业社办错了,算你骂对了;要是你错了,你得好好向社员交代!咱们得弄清是非黑白!”

  马连福被问得张口结舌,满头冒汗珠子。他转着脑袋,用一双求救求援的眼睛看看马之悦,马之悦不吭声;看看马立本,马立本不言语;看看进来的弯弯绕和马大炮几个人,也都站在那儿装哑巴。他火了,拍着大腿,喷着唾沫星子喊道:“你们他妈的为什么不讲话呀?人背后浑身上下都是嘴,动真格的了,舌头都让狗咬去了!”

  韩百仲见他这副可怜的狼狈相,扑哧一声笑了。好几个干部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妇女主任埋怨起马连福:“让你说,你就快说算了,刚才你不是也满嘴的舌头吗!大热天头,老在这屋子里扎着堆儿,我们孩子受不了啦!”她是土改时候的老主任,那会也是满积极的,从打嫁了人,丈夫又到工厂去了,孩子缠手,就不知不觉地坐坡了。这会儿争论双方谁有理谁没理,她不费心思,只惦着家里炕上还躺着睡觉的大孩子。

  韩百仲停住笑声说:“我说连福,赶快把你的谬论收回去吧,你哪一条也占不住理呀!别光让旁人那种歪风邪气把你吹得团团转。就你马连福这两下子,人家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哪使钱去!”

  马连福被逼得没办法,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冲着马大炮和弯弯绕几个人说:“你们他妈的光拿我当枪使,老子不管这闲事了!”说完,他往椅子上一坐,呼哧呼哧出牛气,把凳子压得吱吱响。

  马之悦给弯弯绕递眼色,弯弯绕又捅马大炮。马大炮刚才让萧长春套了一下子,满肚子是火,经马连福这一骂,给他消去了。这会儿他心里想:“我就是再大炮,像马连福那样骂萧长春,可不敢;骂都没有骂住萧长春,光说理,他那嘴茬子,几个人捆到一块儿也不是对手呀!”他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好。

  萧长春见邪气已经基本压倒,不会再有什么新鲜的了,就缓了缓口气,对社员们说:“我希望大家不要自起矛盾了,还是仔细地算算账,看看人了社是吃亏了,还是占了便宜。我觉着,不论什么户,只要他不是安心使坏,心平气和地算算账,保险能醒过梦来。”他想在这几个站在马连福一边的社员群里找到一个最易突破的缺口,把闹事的诡计彻底击败。一转眼,不见了马子怀,正巧碰上了焦庆媳妇,就说:“焦庆舅妈,你也愿意土地分红?你家三个整劳力,结到昨天,你们共是二百六十三个劳动日,往少说也得分四百斤麦子;把你家几亩薄地全归你收,你能收四百斤吗?”

  焦庆媳妇被问得怪难为情,又有几分惊喜:“哟,我家真能分那么多的麦子?”

  萧长春说:“这笔账得你们自己算呀。从打人社,你们得了多少好处?去年焦庆病了一年,不是农业社,你们那日子早垮啦!为什么要跟着起哄?”

  焦庆媳妇连忙说:“哎哟,我的支书,我哪是来起哄!我来找你表弟吃饭,从这儿过,听吵起架来,看看热闹。”

  萧长春说:“这个热闹你还是不看吧!谁也看不到。我可以向大伙宣布:谁要安心凑这个热闹,全体社员不会答应他,只能暴露他自己太愚蠢!”他又想找一个难攻的人试试。找谁呢?马大炮,会前已经较量过了,不是对手。对了,弯弯绕,看他有多少脓水,“同利大叔,你是最有心术的人,你看我这些话对不对?”

  弯弯绕连忙说:“萧支书,我可什么也没有沾边儿。我是想找你们拆兑点粮食吃。”

  这句话像是救生圈,他跟前的几个人,脸上立刻出现了活跃起来的气色。

  马之悦一阵高兴,赶快引个头:“怎么,你没吃了?”

  弯弯绕说:“光我讲不行,问大伙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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