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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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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绕跳着脚:“唉,唉,你们干部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动了。一会儿开会,你不兴替我们求求情呀?” 马连福说:“当然要提。就算你们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哪!” 弯弯绕本意是要把孩子打到办公室去,正赶上那儿开干部会,让萧长春瞧瞧,怎么办不要紧,先给他们加点油火,添点别扭。他转过来一想,外甥说的那种大局势到底怎么着了,还不知道,闹早了容易出毛病,也怕萧长春这个人不好对付。正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马连福来了,真是天遂人愿。先给马连福演一演,也很需要。再说,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了,这道黑是给农业社和支部书记抹上了,过不久,萧长春也会知道。目的达到,见好就收,闹大闹久了,说不定会出了岔子。于是,弯弯绕就顺坡下驴地对马连福说:“好,好,我听你的。只要队长你说话,我就是再饿上两天,咱们也咬着牙,不能让队长你为难。咱们爷们的话,我多会儿不听你的?我饿的前腔贴后腔,都不愿意找到你家门上说去。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怕你上火。” 几句灌米汤的话,说得马连福心里热乎乎的。 在人们说话的时候,不知谁家的几只大公鸡跑来开斋了,已经把浅子上的糠团子吃了半个。 瓦刀脸女人抡着胳膊轰着,从地下拾起浅子,又从焦庆媳妇跟前拉过小闺女,回家去了。 等到人们议论纷纷地散去之后,弯弯绕才进院子,回手上了大门栓。 小闺女受了不白之冤,还在委屈地哭。 瓦刀脸女人把她拉到屋里,一跷脚,把挂在房顶上的一只小竹篮子摘下来,从里边抓出一个金黄色的米饽饽,往小闺女手里一塞,推她说:“快里间屋吃去。” 这个时候,马连福已经坐在马之悦的炕头上,端着小酒盅,吱儿咂地喝开“二锅头”了。 马之悦家里边藏了两个“活电报”,他屋不用出,村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能立刻知道。弯弯绕闹粮食事儿,当然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像得了个喜帖子,高兴的脸上发光,从心里赏识弯弯绕这份才智。马之悦觉着,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粮,不仅诱导了马连福,同时也给东山坞眼下闹土地分红的事儿凑了一个有力的理由。过去有些人也喊过没吃的,那是单枪匹马,这回可以成群,什么事情一成了群,就不好对付了;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情况下,这是非常重要的。土地分红和闹粮全是对着农业社和统购统销来的,也都是冲着萧长春来的。小子,有本事,你就收拾吧!马之悦喜在心里,稳在脸上:他一只手捏着一把锡酒壶,另一只手撩着拿酒壶那只手的袖子,轻轻慢慢地斟着,清亮的酒,在小小的蓝花瓷盅里溅起微小的泡沫,散着热气和香味儿。 马连福坐在小炕桌旁边,跟马之悦对面,两只眼珠眨巴眨巴地望着蓝花瓷酒盅里的酒,咽了一口唾沫。 马之悦好像故意做戏,一直等到小泡沫全消失了,才不慌不忙地把酒盅递给马连福一个,又拿了一双筷子,还在桌子上戳了戳,比了比,递过去。他见马连福端起酒盅,一扬脖进到嘴里,也陪着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唇,问:“连福,你们两口子怎么又闹气了?到底因为什么呀?” 马连福的麻子脸耷拉着,像要滴下水来,听见问,唉了一声说:“别提啦。” 马之悦笑了笑,关心地说:“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就说吧,不跟我说,你还跟谁说呢?噢,是不是又没有钱花了?要不就是吃的不足啦?” 马连福咧着嘴说:“还不是哪,断顿啦!” 马风兰像个女招待,跨在炕沿上看着他们吃喝,专门管在地上端盘递碗。她搭茬说:“没吃的人家不光连福一家,可多啦乙过去都是日子紧巴的主没吃,这会儿好过的主也没吃,大家伙儿真成了阶级友爱,全一样。要说,群众困难了,兴许顾不过来;你们当干部的没日没夜地替公家忙,辛辛苦苦不容易,没薪又没禄,总得有点优待吧?等会儿开会了,马主任在萧支书面前多说上几句好话,请求他照顾照顾不行吗?” 马之悦冷冷地一笑:“跟他说顶什么用,有好话还不如留着腊月二十三说给灶王爷听哪。别说,要是沟南边老韩家的人没吃了,他也许有点办法,开开恩,帮助自己的同志,他能出那份血!” 马风兰故意惊讶地说:“哎,萧支书说出话来可是挺中听的,开口就像卖瓦盆的,一套两套连三套。办起真事儿,敢情连一点儿人情都不通啊?” 马之悦说:“那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一天到晚地空喊口号:作硬骨头呀,勒着裤带干革命呀!勒呀,勒呀,这可好,不要说群众,连干部都把裤带勒在脖子上了!” 马风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两口子,就跟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一往,把个马连福说的迷迷糊糊。他拿过酒壶,一边听他们的对口唱,一边自斟自饮。 马风兰又咂咂薄嘴唇说:“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当支书的人,怎么光会自己在上边领导跟前买好,就不会体贴体贴同志呢!” 马之悦也感叹地说:“要不有的同志干工作就觉着没兴头啦!” 马连福把一盅酒倒进嘴里,说:“什么兴头,这个队长我早就干腻歪了,这回我是要洗手了,坚决性的。马主任,一会儿开会,你就张罗着安排人,说得我死妈跳出墓子来,我也不再受这份王八气啦。” 马风兰故意一愣:“哟,你不想当队长了?” 马连福说:“该煞台了。” 马之悦一戳筷子,立刻拿出一副长者的严厉面孔说:“你说这种话,不嫌丢人呀!” 马连福嘟囔着:“我早把人丢尽了。” 马之悦又满上两盅酒,缓了缓口气说:“连福,不是我又批评你,你有时候太任性了。总是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那么容易,不会左思右想。你也得掂掂自己的身份嘛,你是老贫农,老革命军人,为今天这个天下出过力气卖过命,兴别人坐坡,不兴你坐坡。” 马连福说:“眼下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不图别的,图自在;就是挨冻受饿,当个普通社员心里也干净。” 马之悦冷笑一声,又朝马连福那边探着身子,郑重其事地质问他:“连福,你想把队长这个职务推卸下去,想来个轻松干净的是不是呀?” 马连福点头说:“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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