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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马立本嘬着牙花子说:“唉,你真是喝凉水不塞牙,人家萧长春这会儿可比马主任红,在县里、乡里,一句话,说什么是什么。他在头边挡着道儿,东山坞就没法儿前进了。”

  马大炮说:“我不管他是黑人红人,今年不让老爷多分点麦子吃,我就牵牲口单干了。”

  马立本立刻火上浇油:“大炮,要我看哪,不用说真去牵牲口真单干,你就是吓唬吓唬他,保管得服软。这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胆子了!”

  马大炮把笤帚一扔:“怎么,马大炮怕过天怕过地?我一不是地主马小辫,二不是奸商瘸老五,我是中农,劳动群众!我的地里长了麦子,我要多分一点儿,怎么着,犯法呀?萧长春在哪儿,我找他去!”

  马立本一把拖住他,说:“瞧你,要不啥话不敢对你说,一对你说,你就搂不住火。这会儿人家还没有明明白白地把主意说出来,你可急什么!过午大概要开干部会,会上准得讨论这件事儿,支书怎么个想法,在会上一定得说。你有火有气,同着大伙儿放去,还晚哪?”

  “几句话把个马大炮给说住了。他气得翻白着铃铛眼,咬牙又切齿,骂出许多难听的粗鲁话。

  马立本又小声地说:“你别单枪匹马地独闯,小心人家给你两下子。最好再从你们‘中间大’里边找上几个,人多势众,说话更顶事儿。将来农村不是要开展民主运动吗,先送个信儿试试吧。”

  马大炮说:“还找什么,只要不给多分麦子,全得拼了命,有你瞧的!”

  马立本看着火候已到,马之悦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心里很得意。又撩拨马大炮几句,就赶紧往外溜。

  马连升“大炮式”的吵嚷,惊动了几家邻居。这几产跟马大炮差不多,投到社里的土地都不少,这些日子互相传染,都想拣点便宜,多分点麦子。可是,土地要分麦子,明明是违反社章的事,他们又自欺欺人地一块儿拼凑理由,就把这件事情无形中变得合情合理了。他们这会儿又都凑到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全是理直气壮的:

  “不是说上边的章程变了吗?支书一个人不赞成就不变啦!”

  “听群众的意见嘛!咱们这几户全要土地也分红,不作数怎么的?”

  “有别的村,有咱们村呀!别的村怎么个分法呀?”

  “管别的村干什么!东山坞就是东山坞,东山坞情况特殊点儿,办事情要灵活!”

  这边叽叽咕咕的声音,传到马大炮的东邻前院的马子怀家。

  马子怀两口子,在东山坞来说,是富裕中农里边劳动最好的一对儿,为人处世也比较老实厚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这两口子又都比较胆子小,最怕惹是非。这几年的事情,件件新,件件不习惯,件件跟老人家传下来的治家之道是两码事儿,因此上,他们也越发小心谨慎,办什么事儿,用耳朵比用嘴要多。还有一条,这家人又比较好面子,稍微丢点人的事儿都不敢沾,让人家指后脖梗子骂,那就更受不了啦!所以,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左瞧右看,跟他们差不多的户怎么着,他们也怎么着,不前不后。他们说,这样行动最保险。

  马子怀的女人比马子怀大五岁,有四十六、七岁的样子。人民币在柜里锁着,她穿的破衣拉花;粮食在囤里装着,她吃的粗粥稀饭,不光为节省,也是老习惯。她听到邻家的议论声,赶紧跑出来看,一看人们都往马大炮家院子跑,就没有过来。因为她家跟马大炮家有点仇。

  那是土改以后,两家新调换的地搭着边儿。秋天耕的时候,马大炮在后边扶犁,把门虎在前边牵牲口。犁到地边上的时候,把门虎故意往外推牲口,推得牲口的两个蹄子踩着马子怀家的地边走,犁尖儿也跟着往马子怀家地里靠,侵占去有半垄地那么宽。

  在农民看来,让人家侵占了土地,就像让人家霸占了老婆一样不能忍,碰上这种事,马上就得打起来。那几年都单干,这类的事情虽说比解放前少了,可也不断发生,真有动刀子的人。可是这两口子却先忍下了,黑夜里躺在炕上,商量来商量去,一直商量到大秋。那一天,马子怀的女人好言好语地跟把门虎说:“他婶子,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季庄稼,也让我们收一点儿;等耕地,你们把茬儿留下,咱们一起耕。”

  把门虎一听就急了:“哟,你这是哪头的话?是我家地里的庄稼,你们凭什么收?放抢啦?”

  马子怀媳妇看把门虎来势很凶,就鼓鼓勇气说:“咱们别吵别闹,一块儿到地里看看,你们把庄稼种到我们这边来了!”

  没等到地里看,把门虎和马大炮就连夜收了庄稼,还灭了茬。

  大秋忙忙的日子里,两家人家跑开了区公所,一趟两趟,耽误了好多时间。最后惊动村干部,重新丈量土地,重新埋了界石,这场小官司才算结束。两家也就记下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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