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什么?明白,难说。人是什么?天是什么?一个道理。外在简单,内涵博大的东西,只
可意会,难以言传。古今中外,想给小说规范定义的不乏其人,谁说的都对,谁说的又都 不完全对。
不管给小说如何定义,人物、结构、语言三个基本要素是不可或缺的。近些年的小说,似乎更热衷结构、语言的翻新,对人物的塑造刻画显得不那么精心,不那么舍得下工夫。我
倒是想在这上面下些气力,让小说更像小说。
小说的作法千等万样,小说的读法也千差万别。然作者写作的灵性,读者阅读的悟性,都受
制于民族文字和地域文化的滋养与熏陶。我试图把自己这方面的营养渗透进自己的作品,但 我不知能否相信自己。
人物应当是小说艺术中头等重要的。一部小说能写出几个,哪怕只有一个活生生的,血
管里流淌着热血,鼻孔里喘着气,食人间烟火,又为七情六欲所折磨的与前人不同的"这一
个",那就是独特,就是艺术成就,就是创新。一部作品留给历史的固然有故事、语言、 结构,但主要的还是人物。
二祥这个人,在我的意识里存活差不多二十年了,真正主导我创作构思也已有十年左右。我 之所
以不愿让他草草诞生,是想尽可能把他孕育得健康、结实一些。这是业余写作的缘故,没有 成块的写作
时间,太急促了,容易糟蹋了他,也白费了自己的心血。
二祥算不上英雄,他一点也不能算杰出,但他也不是坏人。中国的几亿农民就像他这样活 着,过着自己的日子。阿Q、孔
乙己、葛利高利、玛丝洛娃、葛朗台等等文学画廊里的人物,你能把他们分成好人坏人?
二祥是我对故乡这片土地的眷恋,是我对故乡父老乡亲的怀念,我与他 之间似乎有了一
种同呼吸共命运的亲情。在写作过程中,有些地方已不是我在写他,而是他在领着我走。常
常出现这样的怪事,已有的构思让我写不下去,反要停下与二祥斟酌,问他这事他会不会去
做,能不能这样去做。更让我吃惊的是,小说中二祥晚年不愿享清福,退
出敬老院来摆烟摊的情节,纯属是虚构,结果我回故乡时看到,现实生活中的" 二祥"
们,果真像小说那样在生活。我一边与生活中的"二祥们"交谈,一边好笑。 这难道就是 现实主义的魔力?
写了这么多年小说,我才刚真正品味出汉语言的神奇魅力。中国人的生活 只有中国作家用汉语言才能逼真地写出人物的神韵和 中国人的幽
默?"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惟一的人"、"排出九文钱"、"回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吗
",当我们读着这些方块字,孔乙己那副乡间文人穷酸潦倒的迂腐相会立即闪现在眼 前,真可以说是
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因此阅读汉字小说时,我们同时可以听到声音,看到画面,这种声音
带着各地的乡音和韵味,这种画面任作者和读者经历阅历而千变万化,让你在写作和阅读的 同时
得到一种享受。反之,小说如果产生不了这种效果,只能说是一种失败。
这部小说构思时,我给它定的名字叫《日子》,我觉得二祥的日子才真叫日子,才真正 能
称其为日子。但是有人用这个名字做了书,而且在全国搞得那么响亮,我就没有必要去凑这
个热闹,所以我把它更名叫《乡谣》。写过一部《兵谣》,我就干脆再来部《乡谣》,歌罢 《兵谣》唱《乡谣》。《兵
谣》写兵营的故事,《乡谣》写乡村的故事。书跟人一样,名不过是一个称谓,不能代表其
他。叫美丽的人不一定就美,叫大丑的人未必就丑。再说,即便是名和其外表一致了,也未
必就表里如一,见表知里,真正看一个人的美丑,是要看他内在的东西,看他的品格、才智 、能力和为人。我想看书也是如此。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生的一种态度,是人的一种活法。往高处走
,自然要用力,用力就要付出努力;想往高处走,就很难有尽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容易 这
山望着那山高。所以想往高处走的人就注定一辈子要受苦受累,二祥是如此,我自己也是如 此。
许多朋友都很关心我的这部书,因为曾经写过一个中篇《为人在世》,它只不过是《乡谣》的一个框架缩写,朋友们却觉得很有滋味。他们经常关注这部书的进展,急着想读到它
,我在这里要谢谢这些朋友,他们也是这部作品的催生婆。
关于这本书,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作家完成了作品就完成了任务,作品如何,那是评论
家和读者的事情。我在这里要谢谢读这部书的朋友、先生、女士、小姐们,如果没有让你们
懊悔,哪怕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算没白费这些年的心血。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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