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的话真应验了,《新华日报》发表社论《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搞生产》。春林
在大饭堂里,站在一条凳子上犟着卵筋对大家喊。社员同志们!今天!我在这里宣布!我们
现在就要过共产主义日子了!从今日开始!吃饭取消定量!废除饭票!大家再不要愁吃了!放开 肚皮吃饭!
鼓足干劲搞生产!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春林的每一句话都是吼叫,他的每一句话都让社员 们疯狂。
春林的话有了权威性,也深得社员欢迎,大家给他热烈鼓掌。二祥的巴掌拍得最响。
二祥觉得老天爷也他妈变了,田里的稻子长得特别好,稻粒长得特别饱满,稻穗都沉甸
甸地弯着头,六十个稻把挑肩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稻子打下来,堆得小山似的。
二祥跟四贵六个人摇一船稻子到高镇加工米。雪白的一船米摇到家,正赶上吃饭。大家 把一船白米扔河埠不管,
先到食堂吃饭,米扔河埠也没人偷,天下都是放开肚皮吃饭,谁还要米呢!吃完饭,二祥问
张瑞新,啥时候卸米?张瑞新说,中觉起来再卸。二祥就回
家困中觉。困着困着,二祥被一个落地开花雷震醒,天下起了阵雨。二祥立即就跑去问四贵
,船上的米卸了没有?二祥一进四贵的门,见帐子里的四贵正跟周菜花在做事。二祥勾着头
问,米卸了没有。四贵停住,抬起头对二祥说,卸没卸你去问队长,问我做啥?二祥就往外
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四贵,狗日的夜里还弄不够,日里还弄,菜花的肚子这么大了,也
不怕把小孩弄下来。二祥跑出屋,场院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一直跑到河埠,那一船白米还没
有卸,也没盖,正淋着雨。二祥找东西,船上啥也没有。二祥跑回来找张瑞新,跑进他的家
,跑到他的房门口,推开他的房门,他也跟老婆在困中觉。二祥说船上的米淋雨了。张瑞新
很烦恨地说,你瞎叫唤啥?淋了你还来说啥,淋就淋了呗,人不能吃就做猪饲料。二祥没趣
地走出队长家,心里有一种担忧,这样糟蹋粮食,作孽哟,老天爷会生气的。可想想挨他们
说,又后悔自己多事,活该挨骂,淋就淋了呗,我操的啥心,反正吃不了,好米不是照样在 喂猪嘛。
温饱思淫欲。二祥从张瑞新家里出来,走过一个个门,一个个门里都是静静的,他感觉
每个门里的男人都在跟女人困觉。这半年工夫,村上能生孩子的女人,一个个都鼓起了肚皮
,他们家里也是这样。菜花鼓起来了,肖玉贞也鼓起来了,连林春娣也鼓起来了。肚皮吃得 饱饱的,人都养得胖胖的,不做这事做啥呢。
看着别人快活,二祥有些伤心,他想到了云梦。他不过三十岁的人,他不能不想女人。
二祥蹶达蹶达进了韩秋月家的大门,如今他们的房屋是相通的,都做了饭堂,他家能走
到她家,她家也能走到他家。屋里静得没一点声响。二祥听到了一种亲切的洗涮的水声,这
种水声总是与女人连在一起的。水声让二祥提起一些精神。二祥走到张兆庚的屋里,果不然
,水声来自食堂的锅灶前,韩秋月在食堂的锅灶前洗头。首先映入二祥眼帘的是韩秋月两瓣
滚圆的屁股,那条士林蓝夏裤紧紧地绷在她丰富多彩的屁股上,接着二祥看到那件没袖子的
圆领衫,圆领衫的下边空着,二祥一低头就看到了里面吊着的两只奶。二祥丢了魂,傻在那 里喘粗气。
"谁在那里啊?"韩秋月没停止她的动作,弯着腰问了一句。
二祥一个激灵,立即收回丢掉的魂,赶忙说:"洗头啊?"说着他就走近过来。
"做啥不困中觉?"
二祥听了心里一热,他听出这话里有一种关心。二祥就靠得更近些。
"这水怎么是绿的?"二祥看到盆里的洗头水,找着由头跟韩秋月说话。
"这是景树叶泡的水,这水洗头爽,头发也滑溜,也黑。"
"你的头发本来就挺黑,再黑就让别人眼热了。"二祥抓住机会奉承。
韩秋月一笑,说:"痴二祥,你也会奉承人了。"
"不是我故意奉承你,人家都说你的头发好看,我也说好看。你不光头发黑,皮肤也白 ,比
云梦差不到哪儿去;你能干,手又巧,做的饭菜好吃,你做的鞋也好看,做的衣服也……"
"好了好了,你说不完了。"韩秋月嘴上这么说,心里挺开心,谁听人夸不开心呢," 我洗完了,你帮我舀水冲冲好吗?"
二祥求之不得,立即用瓢舀水帮她冲洗头发。二祥端着瓢,细心地把水一点一点浇到韩
秋月的头上,二祥浇着水,眼睛也是没闲着,他得到了一种平常无法得到的满足,韩秋月
那一截雪白的颈脖子让二祥心里甜蜜蜜的,他愿意一直就这么给她浇下去。他觉得给女人浇
水冲头是一件快活的事,他从来没做过这么令他快活又激动的事,他看云梦洗过头,可他没 有
这样给她浇过冲过头。二祥冲着浇着,浑身就热起来,气喘得越来越粗,拿瓢的手有些发抖
。手一抖,水浇得就不那么匀,也不那么准。韩秋月在底下感觉到了,问二祥是怎么啦,问
的同时她抹一把脸,侧脸看二祥。韩秋月没法看到二祥的脸,二祥却从她的领窝缝里看到了
她的那道深深的奶沟和半只鼓鼓的奶。二祥的手抖得更厉害。韩秋月看不到二祥的上面,却 看到了二祥的下面,他下面的短裤撑成了一顶帐篷。
"痴二祥,你走!"
二祥一哆嗦。水瓢就掉在了韩秋月的头上。二祥害羞地跑了。
吃过晚饭,二祥找了春林。春林看二祥一脸不高兴的样,奇怪地问他,现在不愁吃了,
还有啥不高兴的呢?二祥说,到共产主义就按需分配,想要啥就有啥,这是你说的吧?春林
说是我说的。二祥又说,尽吃那天开始,你说我们现在就过共产主义日子了,对吧?春林说
没有错。二祥说,我现在想要一个老婆,你分一个给我吧。春林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二祥噘着嘴说,你笑啥,饱人肚里不晓得饿人饥。春林说,别的东西好分配,惟独这老婆是
没法分配的,只怕是到了共产主义,也不会分配老婆,至多是消灭家庭,男女间的事情,要
两厢情愿才行。二祥说,那叫啥各取所需啊?春林说,各取所需是说东西,人不能算是东西
。二祥说,你老说共产主义最公平,你们整天都有老婆陪着,吃得饱,穿得暖,困得香,村
上的女人一个个都挺起了大肚子,你们姚水娟也替你生了儿子,就我连老婆都没有,这算啥 公
平,一点都不公平。春林说,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要有人愿意嫁给你才行,你有相中的
人吗?二祥少见地腼腆起来。春林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相中人,我才好帮你啊。二祥就
吭吭叽叽说韩秋月挺合适。春林说,按说韩秋月倒是合适,张兆帮判了二十年,有的说他越
狱被打死了,有的说他在劳改场再不愿回来了,只是韩秋月眼架子挺高的,你试探过没有?
二祥说她中昼洗头,叫我帮她浇头了。春林说浇头不算啥,人走过,顺便叫你帮她浇头冲
头不算啥,别人走过,她也会让别人给她浇头冲头的,你得跟她挑明了说。二祥说这怎么开
口啊。春林说这有啥不好开口的,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呗。你要说了,她有那意思,我再 帮你敲敲边鼓,事情不就成了嘛。
二祥躺到床上,心里再也没法安顿。他翻来覆去想,怎么跟韩秋月开口。自从菊芬
大嫂跳河以后,没见大吉再跟韩秋月来往。许茂荣去了供销社,连家都搬到了高镇,也没工
夫跟她来往。她女儿也十四五了,她一个人,他也一个人,都人民公社了,过日子也用不着
自己操心,大家都闲着做啥呢?想来想去,他困不着了,翻身下床走进了饭堂。二祥贼头鬼
脑借着明瓦里射进来的月光,一步一步探向韩秋月的后房。
二祥来到韩秋月的房门口,停住脚,先喘了一会儿气,等心里静下气来,再轻轻敲她的 房
门。敲了一阵,里面传来了韩秋月的声音。她问是谁。二祥说是二祥。韩秋月说半夜三更找 她
做啥。二祥说你开门,有件重要的事商量。韩秋月说啥重要的事明日再说。二祥说今晚不说
一夜困不着。韩秋月说困不着也明日再说。二祥说除非你屋里有别的男人,有别的男人我就
走。韩秋月说没有别的男人也明日再说。二祥说你要是不开门,我这一夜就坐在你门口。韩
秋月说反正我没有请你坐,你要愿意你坐就坐。二祥就真的在她门口坐下来。
二祥在门口坐着,嘴里还不停地说,行行好,开开门。二祥终于听到屋里传出来一些声
响。韩秋月终于开了门,但她只开了一道缝,没让二祥进屋,把头探出来,她问二祥有啥事
这么急,过了今夜没有明日了吗,连一夜都不能推。二祥说我跟春林说了,春林说要我问问
你,你要有那意思,他再帮忙。韩秋月说没头没脑的,你说些啥。二祥说就是你有没有那意
思。韩秋月说啥意思。二祥艰难地说,就是咱们一床困觉做夫妻,你愿不愿意。韩秋月说就
这事啊,二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愿意跟你一床困觉。韩秋月说完就关上房门。二祥
仍不死心,站起来对着门说,云梦也不比你差,她都跟我困了,你闲着,我也闲着,咱们都
是公社社员,都是公社的人了,春林都说挺合适,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有别人了你就说,我
就死了这心。韩秋月在房里说,我是有人了,你就死了这心吧。
二祥立时就软了腿,一屁股坐在她门口。韩秋月真让他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