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姆妈病倒了。云梦告诉二祥时,二祥浑身一抖,手里端着的粥翻了半碗。他不相信会
这么灵验,心里真的害了怕。云梦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吓掉魂似的。二祥没说,只是很快把
碗里剩的粥喝完,说他得去看看三姆妈。云梦有些好笑,心里想这呆子还挺有人情味,尽管
他总是跟自己说,三姆妈啥事都只想着三富、四贵她两个亲生儿子,真到她病的时候还是像 对亲娘一样。
二祥一口气跑上后楼,三姆妈躺在床上,也不发烫,只是头晕眼花,坐都坐不起来。二
祥看三姆妈神志还清楚,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二祥说,怕是这些日子累着了,躺着歇
几天就好了。三姆妈却说,浑身的力气都抽走了,是你爹爹来叫我跟他去呢。二祥一听又傻
了眼,他扑通跪在了床前,我不是这样想的,三富、四贵都还没成家,你不能跟爹爹去,爹 爹
由大姆妈和我娘伺候着呢,你放心,爹爹冷清不了。三姆妈说,呆子哎,这不是你想不想的
事,老天爷真要让我去,谁也拦不住的。二祥急了,说,我要拦,我一定拦住。二祥说完就
跑着下了楼。三姆妈十分感激,说,难得他这么孝顺。三姆妈想想真是,别看平常呆乎乎的 ,
到了要紧的时候,就他孝顺,想到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到现在还不懂事,心里就不免一阵 难过,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二祥下得楼来,跟云梦说,他要上高镇去一趟。云梦问他去做啥,二祥说有要紧的事要
办,说着没换衣裳就出了门。二祥到得高镇,先去看沈小凤。走进沈小凤家,二祥的害怕更
止不住了。沈小凤的女儿告诉二祥,她妈病两天了,现在还发着烧。
二祥这回真信了那几个师傅的话,万一真要应了验,三姆妈和沈姨真跟他爹爹走了,他
一辈子都没法心安,老天也会惩罚他的。他在街上急得走投无路,他忽然想起了庵山的尼姑
。他想去求求尼姑,或许她们有解的法。二祥撒腿跑去庵山。
二祥见了尼姑,把自己做的事向尼姑作了忏悔。尼姑说,她们的灵魂准是受了惊吓,你
要是有诚意就在庵里烧些香,她答应帮她们收灵魂。二祥就慷慨地烧了香,给了尼姑收魂的 费用,这才放心回家。
二祥觉得真灵验,十天以后,三姆妈和沈姨的病都好了。二祥告诫自己以后再不敢做这 种事了。
张春林头一次明目张胆背着那支大炮匣子回村里,已是冬天。头一个看见张春林背枪的 是二祥
。二祥对云梦的一切稔熟之后,失去了开始的新鲜。那内容重复再重复,慢慢就显得平常。 他不晓
得那内容是无穷无尽可以深入挖掘和创新,他只知三下五除二,没有一点挖掘和创新的意识 ,
也没有钻研的精神和兴趣,一切便很快变成家常便饭。自从他和云梦间的事成了家常 便饭之后,他又恢复
了到许家看赌的习惯。开始云梦说过他,冬天了,他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云梦把被窝焐
得热乎乎的,他像冰棍一根往被窝里钻,总是弄醒云梦。困觉还添了个毛病,总喜欢拿毛乎 乎
的腿架到云梦的身子上,云梦的细皮嫩肉哪经得住他的粗毛腿蹭,云梦总是把他的腿推到一
边。可是,推下去了,他再架上来;又推下去,一会儿他又架上来,云梦不高兴,弄 得她困不好觉。
吃过晚饭,二祥又出门去许家,走过他们汪家祠堂时,有个黑影一闪。二祥一激灵,顺 口喊了一声:"哪个?"
张春林一听是二祥的声音,大大方方从墙角根走了出来。
二祥发现张春林肩膀上背着个东西一晃一晃挺招惹他的眼睛,他挨过去一看,果真是一 支枪。二祥的惊奇就非同小可。
"春林,你加入自卫队啦?"
"嘿嘿,自卫队算啥狗屁队伍,我是这个。"春林用右手伸出四根指头。
"啊,你是新四军!"
"如今叫解放军。"
"你不怕朱金虎抄你的家啊?"
"哼!朱金虎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我告诉你,解放军在徐州那边打了大胜仗
,大部队正在往咱们这边开拔,用不了多久就打过长江来,我还怕他?"
二祥更好奇:"我只晓得你给游击队通个风报个信,你啥时候参加的?"
春林神气地拉了拉枪背带说:"我不是解放军,我是太湖游击队区小队队员,以后朱金 虎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春林给二祥家做过长工。二祥念了五年书就不想再念了,他一看到书就头痛,汪涵虚看
他也不是可造就的好材料,就依他停了学。停了学,二祥不会做农活,只喜欢放牛,骑在 牛背
上东游西逛,偶尔到田里做农活多半是陪着春林他们玩,做得少玩得多。张兆帮、张兆庚是
春林的叔叔,祖辈都做长工,身上的衣服都是拖一爿挂一块的,冬天穿的单裤都露着腿和屁 股
。二祥跟春林挺要好,他常把自己的旧衣服给春林穿,还常常偷家里的东西给他吃,两个交 情笃厚。
二祥挺眼馋春林的枪
,摸着枪的木盒子恳求春林:"春林,给我玩两天好吗?"
春林严肃地说:"这可不行,我们队长说了,枪是我们的第二生命,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这是纪律。"
二祥问:"你们队长在吗?"
春林说:"不在,我是到咱县送情报,顺便回家看看娘。"
二祥说:"他不在,他又看不见,你给我背背就是了。"
春林说:"我看了我娘就得走,明天还有任务。"
二祥说:"让我帮你背到家,到你家我就给你。"
春林没办法,只好把枪拿下来让二祥背,一边帮他把枪套到脖子上,一边说:"就背到 我家啊。"
二祥背上枪,神气活现地大摇大摆起来,他说:"这家伙真提劲,背上它就浑身是胆。 春林,你跟队长说说,我也参加算了。"
春林说:"你不行,你们家是有钱人家,是革命的对象。"
二祥一愣:"啥?你要革我的命?"
春林说:"我不是要革你的命,我是说,革命队伍是穷人的队伍,你们家富,不能随便
参加的,像你们这样的富裕人家,今后就是斗争的对象。"
二祥急了:"春林,咱们是好朋友,我们家已经不富了,你可不能斗争我啊!"
春林笑笑说:"我不会斗争你的,我还会帮你呢!"
二祥高兴了:"有你帮我,我谁也不怕了。"
到了春林家,二祥就把枪还给了春林。枪是还了,二祥心里却恋恋不舍。
隔天,云梦让二祥带她上高镇,云梦嫁给二祥后,二祥还没带她到高镇玩过。云梦说她
要买绣花的花线,家里也没有油盐酱醋了。二祥高高兴兴带着云梦上高镇。二祥领着云梦走 出
门,左邻右舍的眼睛都被吸引过来。云梦结婚以后更显女人味,胸脯和屁股更加丰满而富有 魅力。
"痴人有痴福,泥胎人儿住瓦屋,痴二祥娶了全村最漂亮的媳妇。"
"是啊,绸不搭布,穷不搭富,人家前世修的,家里有钱哪!"
"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云梦对痴二祥还挺好。"
"人得认命,人家命好啊!"
高镇是常见的那种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两条河在这里交汇成一个丁字河汊,镇上的 房屋就沿河而盖,
镇上有东、西、北三座曲拱石桥,石桥上镶有花岗岩雕花石栏,沿街河岸都是青石砌的浜岸 ,镇
上的房屋大都是两层木楼,靠河一排楼,对面一排楼,楼与楼之间是青石铺的石街,街两边 都是商店。
云梦跟着二祥来到高镇,眼睛有些不够用,这小镇是一个与家里完全不同的繁华世界,
云梦还是小时候跟爹爹来过高镇,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云梦一手揪着二祥的衣服,头像拨浪 鼓
似的来回看。他们先买了油盐酱醋,把瓶瓶罐罐寄放在沈小凤家,然后,二祥带她到女工店
里买花线。云梦正挑着花线,听到街上的人呼喊着都往店里躲闪,不晓得发生了啥事。云梦
只顾挑花线,二祥转头看,是朱金虎带着几个兵横着走来。朱金虎看到了云梦的背影,鲜亮 美丽的背影诱得他停下
脚步,盯着云梦的丰背肥臀定了神。朱金虎情不自禁地问:"这漂亮的小娘子是谁啊?"
云梦这才如梦中醒来,赶紧躲到二祥的身后。
二祥还不晓得啥叫害怕,他还没有碰上叫他害怕的事。二祥大丈夫似的说:"你想做啥 ?"
朱金虎抬眼看二祥,似认得又似不认得,反问:"你是谁啊?"
二祥说:"我叫汪二祥,她是我老婆。"
朱金虎看二祥穿着长褂,再看云梦短襟长裤绣花鞋,知道不是一般人家人,可他又记不 起来,他藐视地问:"汪二祥是谁啊?"
二祥说:"汪二祥是汪涵虚的儿子。"
朱金虎这回明白了,说:"汪涵虚都死了,有啥牛气的。"
二祥说:"太湖游击队,你总不会不怕吧?"
朱金虎后退一步拔出了枪:"你他妈是游击队?"
二祥说:"我想加入人家也不要我,你要是欺负我,我只要告诉春林,他会跟 你算账的!"二祥说完拉着云梦的手就走。
"站住!"朱金虎吼了一声,"春林是谁?"
"张春林是我们村的,他是太湖游击队的,他说解放军就要过长江了,你蹦不了几天了 。"
"给我拿下!"朱金虎一声吼,几个兵上来揪住二祥。正在这时,许茂荣、张兆帮和沈
小凤一起赶来了,他们和朱金虎都是老相识,经常在一起打牌。许茂荣一边给朱金虎赔不是
,一边训斥二祥。沈小凤放出嗔声,说,朱队长,云梦是我的干女儿,你可别跟我干女婿过
不去,给我个面子。张兆帮立即递烟,一边点烟,一边骂二祥,一边让二祥给朱金虎赔不是 。
二祥却愣在那里,不服地说:"又不是我的错,是他对人不讲礼节。"
朱金虎又来了气,许茂荣和张兆帮立即拉他走,许茂荣说,走走走,这小子有点傻,别 跟他一般见识,咱们上月凤楼听书去。
朱金虎笑了,说:"人傻,老婆倒是挺水灵,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许茂荣赶紧岔开:"朱队长身边的鲜花还少吗?乡下媳妇哪赶得上镇上的小姐漂亮水灵 哟!"
朱金虎也跟许茂荣开玩笑:"许老板是不是有意留着一手啊?"
三个人大笑而去。
这边沈小凤立即拽着云梦回她家。二祥心里的气还没消,一边走一边跟自己说,我非告 诉春林不可,让春林来教训教训这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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