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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四个四重奏

  傍晚时分,忽然刮起了大风,一会儿工夫就刮得天昏地暗。朱久学去邮局订杂志,回到家诧异地发现张茹不在,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凉了。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出门以前张茹还好好地呆在家里,没说要上哪儿去呀,而现在窗外一片昏黄,这个人能到哪儿去呢。

  他感到肚子饿了,犹豫着要不要等张茹,可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想给儿子家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就坐到桌前,吃起饭来。

  风一阵阵扑到窗子上,房子都跟着抖动。他妈的,都什么日子了,鬼天气,一切都变得那么不正常,让人生气。正吃着饭张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来,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底下尽是灰尘。

  “你跑到哪儿去了?”朱久学嚼着东西问。

  张茹没有出声,大风刮得她晕晕沉沉,嘴里都是沙子,眼睛也迷了。

  “我问你上哪儿去了?”朱久学又问了一句。

  “你说上哪儿,找你去了。”

  “找我干吗,没事儿找事儿嘛。”朱久学不以为然。

  张茹不愿意和他争辩,就到厕所里去洗脸,洗了两把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想哭似的。她停住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有点奇怪,近来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种委屈的感觉说来就来,弄得她心里很不平静。难道她还在对朱久学不满吗?还希望他能变成另外的样子,要不就是生活变成别的样子?想到这儿心酸的感觉立刻消失了,觉得是自己可笑,也许这就叫老糊涂吧。可是不,也许不是。

  夜里风停了,睁眼就是一个透亮透亮的早晨。朱久学把花搬到太阳地里,其实不是什么花,是几盆仙人掌。张茹曾经问他干吗不养点花呢,那多好看。朱久学鄙夷地说: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可仙人掌能当饭吃吗?张茹当然不会这么问他,因为她知道她要是这么说了就会引来一大通难听的话,她这辈子实在听够了,虽然可以像没听见一样,可还是不如别说的好。多年来张茹早就养成了不反驳不争论的习惯,可她对事物不是没有看法的,只是闷在心里罢了。

  太阳在天上悄无声息地移动,每天都从窗台上经过,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头发就那么白了,皱纹细密地爬上脸庞,膝盖也弯了;定睛一看的时候,太阳还是在窗台上,可一辈子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这种感觉像小虫子似地在张茹心上蠕动,弄得她动不动就觉得委屈,真是不好。

  晚上睡觉前,张茹忽然觉得后脊梁上一阵痒,痒得出奇,她想让朱久学帮着挠挠,可他却睡着了。没办法,她只好使劲把手臂向后伸,挠啊挠,越挠越痒,因为她的手够不着最痒的地方。

  背上那股痒劲忍过去了,张茹不由想,我和老朱,我们俩的关系就是这种关系,互相挠挠背,再就什么也没有了,多少年了啊……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她赶紧躺下,带上花镜读起杂志来。

  他们结婚的时候张茹还是个学生,老朱已经是干部了。那会儿她太年轻,什么也不懂,过了很久才感觉不对头,朱久学是个有病的人。张茹心里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惟一的担忧是能不能怀孕,她不能想像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在那段日子里她甚至想到过离婚,一想就害怕极了。她什么也不敢说,把所有的苦水都咽到肚子里。

  过了两年她怀孕了,生下儿子朱涛,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同时又是多么庆幸啊!她甚至对朱久学充满了感激之情。中年以后出于好奇心,她看了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了解到阳痿的人不一定不能生育。

  再后来张茹为渐渐长大的儿子担心,怕他会像他的父亲。朱小北出世以后,张茹就什么也不担心了,现在她经常思虑的是自己的生活。从一个电影里她学会一句话:讨个说法。其实她很想为自己的生活讨个说法,可又不知从哪里去讨。

  有时候朱小北会逗她说出些心里话,可她太年轻了,简直还是个孩子,多说几句两人就说不到一块了。张茹渐渐爱上了一些家庭的、婚姻的、女性的杂志,自从看上杂志,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和朱久学有了新的眼光。

  一段时间以来陈言的脑子里经常思虑着一个重大的问题,引起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果青。他来编辑部只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说走就走了,陈言真有点受刺激,同时也挺佩服他。

  上班或者开会的时候,陈言不由自主地想着外面还有一个天地,他当上了经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人们围着圆桌,听他讲述自己的计划和创意,他的话感染了他们,大家都兴奋起来,要大干一场……这样的思路被打断后,陈言总是小心地看看身边的人,好像怕他们偷听到他的思想似的。看看四周的现实,他不由讥诮自己:想什么哪?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评上二级编辑,然后呢,是继续在第一编辑室干,还是挪动挪动,挪到哪儿更好?还有一种可能,辞职。一想到这儿陈言的心就不由感觉紧张。

  晚上他抱着朱小北,朱小北很乖,像小猫似地蜷着,听他讲着心里的想法。陈言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出许多可去的有发展的地方,报社啦,电视台啦,还有各种的文化公司……

  “能挣大钱吗?”朱小北仰起脸,一脸天真。

  “应该能。”

  “然后就去夏威夷?”

  “然后买一幢别墅?”

  “对。”

  两个人一起笑了。朱小北像小鸡啄米似地亲陈言的脸,接着转移了话题,想起一件衣服来。是她上个星期逛街看上的,可是太贵了,1000多块。她详细地描述衣服的款式、质地,一边赞叹着,陈言说你要这么喜欢就买嘛。

  有一会儿朱小北没有出声,然后难以觉察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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