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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女人的直觉朱小北立刻有所觉察,两人交谈起来。果青得知朱小北不是他的同事不免有点失望,不过并没有影响谈话的情绪,他微黑的脸焕发出兴致勃勃的光彩,牙齿很白,显得又干净又年轻。

  他从扔在地上的一个大背包里拿出一个夹子,里面是他的作品,给朱小北看。

  朱小北觉得那些照片都有点让她吃惊,怪怪的,一点都不好看。而面前的这个男孩儿却很可爱,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直率有力,动作有种凌厉的劲头,有点酷。果青很快就表示出对出版社这种地方十分不屑,话音里带着明显的傲气,朱小北好笑地听着,被那生动的脸庞和雪白的牙齿所吸引。

  有一会儿,果青忽然停止了说话,和朱小北相对而视,这个别有意味的停顿让朱小北微微有点心跳。过了会儿,汪丽琴抱着一摞书走进办公室,看到屋里有人吓了一跳似的,嗓子被唾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对朱小北笑了。

  “找陈言呀,他不在,开会去了。”

  朱小北飞快地回报了汪丽琴一个明媚的笑容,轻快地对果青说:“她就是汪丽琴,和你一个办公室的,你们谈吧,再见。”话音一落她就轻盈地一转身走出去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暖的,空气清新闪亮,朱小北逛了商店,吃了麦当劳的鱼柳汉堡,买了一条裙子,过得很快活。

  春天来了,活动中心照例要组织老干部们春游,为此热闹了一上午。老头儿老太太们全来了,一个个都挺精神。朱小北忙着招呼他们登记,告诉他们可以带家属,孩子也行,把名字写上。有人问这回去的地方有没有水,朱小北只知道有山,老头儿说光爬山多没意思,爬不动喽。朱小北说爬不动就不爬,吸吸新鲜空气也好哇。立刻有人搭茬,就是,喘气你总喘得动吧!又有人问周末的舞会还办不办了,朱小北说这星期停一次,怕你们爬山回来太累,休息休息。立刻又有人反对:不好不好,山可以不爬,舞一定要跳。就这样一直乱到中午,她觉得口干舌燥,真有点累了。

  中午朱小北回奶奶家了。他们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她想来问问奶奶去不去玩。

  奶奶张茹正在厨房里炒菜,朱小北进门就闻到一股很冲的花椒味,还听见奶奶的咳嗽。她叫了爷爷一声,没人回答,就走进厨房里。

  张茹的脸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粉,朱小北亲热地搂住奶奶的脖子,逗她说:“奶奶,看您红扑扑的脸蛋儿,真漂亮!”她知道奶奶爱听这话。

  “漂亮什么呀,老婆子啦。”

  “那就是漂亮老婆子呗。”

  “老婆子没漂亮的,只有漂亮姑娘。”

  “那就是我啦。”

  朱小北和奶奶瞎逗了两句,一面把碗筷摆好。菜炒好了,端到桌上,可爷爷朱久学去拿报纸还没回来。朱小北肚子饿了,不由埋怨道:“真够呛,准是又和什么人聊上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还局长呢。”

  奶奶随声附和,也埋怨老头儿,可她绝不会对孙女说你先吃吧。每回遇到类似的情形朱小北心里都会生出一股不满,忿忿不平的情绪,倒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奶奶感到不公平。

  张茹真是个挺漂亮的老太太,到现在还是一副白白嫩嫩的样子。小时候朱小北从来没想过奶奶长得怎么样,大了以后才觉得奶奶的皮肤真好,而她的皮肤就像奶奶。她还发现奶奶的头发天然有点卷卷的,总是发出一股干净好闻的气味。她喜欢奶奶,成年以后这种感情里还掺杂了一份同情,这同情当然是由于爷爷。爷爷是个很讨厌的人,这种感觉从小就在她心里生了根。朱久学对别人说的话从来不感兴趣,他只喜欢听他自己的声音,如果他有兴趣,也只是为了批驳贬低别人。小时候粗心的朱小北好不容易考了100分,欢蹦乱跳地把喜讯告诉爷爷,爷爷却说:不对吧,你这个100分是不是偷看来的。他最爱说的话是:错了吧又错了吧。明明朱小北没错,他也这么说,把朱小北气得跺着脚哭,朱久学却高兴得什么似的,脸笑得通红。长大以后朱小北明白爷爷有时候是故意逗她,可她还是生气,心里不接受他。

  朱久学拿了报纸回来,进门看见小北就说:“哟,又蹭饭来啦,是不是食堂吃得不好?”

  朱小北白了爷爷一眼没理他。奶奶把春游的事和爷爷说了,朱久学脸上立刻浮起讥诮的冷笑,瞟着张茹说:“怎么,你想去哇?那帮子人,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就你有意思。”张茹不以为然地嘟囔了一声,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对这个结果朱小北早就想到了,爷爷是个很不合群的人,曾经上下级关系都搞得不好。其实朱小北也并不十分希望他们俩去,可她还是忍不住和爷爷别扭,就说:“你不去算了,奶奶你去。”

  “算了吧,一个人……”可张茹想了想又问:“你说我去吗?”

  朱久学连看都不看奶奶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你的脑子有什么问题,我不管你的事。”

  朱小北有点生气了:“爷爷,你怎么老是这种态度!”“什么态度?”“你说什么态度。”

  “好了,吃饭了。”奶奶用眼神制止住朱小北。

  吃饭时朱久学开始发表意见,说活动中心把这么多上了岁数的人弄到郊外简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要是有人犯了心脏病怎么办?岂不是就要一命呜呼了吗!

  “你这个护士我看也是个二百五,就你那两下子,你会抢救吗?学过也全忘了,都还给老师了,你说是不是这样?”朱小北听着爷爷的声音,好像回到了小女孩儿的时候,眼里飘着泪花,可她不再是小女孩儿了,一种轻蔑的感觉在她心里动了动:理他呢,臭老头儿。

  张茹听惯了朱久学的声音,就像什么也没听见,细嚼慢咽地吃着。

  “告诉你,你们俩听清楚,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要死,谁也别抢救,骨灰倒到马桶里冲下去拉倒。听见了吧!”朱久学为自己的话十分得意,大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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