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放下了,一屋人大眼瞪着小眼。羸官晃晃脑壳,幽默却又哭笑不得地说:
“怎么样?没钱建厂,天老爷不管地老爷不问。买挂鞭炮崩崩邪气,上上下下都来了。多亏咱没有金元宝,要是有,想朝太平洋里扔个响听,还不知要惊动哪位天神下凡哩!”
他说着,朝吴海江努努嘴,说:“你给胖子去个电话,别让他朝上边吆喝。另外问问他完事了没有,完事了,你带几个人去拉回来。”
吴海江心领神会起身欲退,羸官又道:
“还有,你告诉胖子,明天头午让他跟我一起到县里镇上转一圈几,免得真的降下个罪儿来。”
“好嘞。”吴海江诡秘地笑笑,消失了。
“正山叔,看来咱这个会是开不成了。干脆等这阵风过去,再坐下好好研究吧。”
羸官虽然早已负起支部领导责任,逢事总还是先要征得吴正山同意。
“我看也是。”吴正山应着,“干脆咱俩去趟医院得了。”
“好嘞!”
村里两名职工因为意外事故住进医院,两人早就准备去看看,这会儿正好又可避避风头。两人当即喊过司机,一溜烟出村去了。
十万花炮酿成的风雨并没有因为羸官、吴正山的躲避而消散。风雨惊动了一个人——羸官的爷爷、蓬城革命元勋岳锐。
岳锐那天与岳鹏程间翻之后,并没有返回城里去。从县委回来的路上他原是拿定主意尽快走的。岳鹏程的“混蛋透顶”的那番话,改变了他的主意。他提着随身衣物昂然地跨过了马雅河桥。他要让那个混帐儿子看一看,是不是只有胡作非为那一套算是“改革”,他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只配到干休所去开清谈馆吃清闲饭!
岳锐的到来使吴正山喜出望外。岳鹏程的亲爹跑到小桑园来了,而且这位亲爹是大名鼎鼎的“岳司令”和原先地委的大干部。仅此一条,大桑园减色十分,他和羸官的小桑园增光百倍。因为羸官那天不在家,吴正山把岳锐安排住进与苏立群毗邻的一套空着的招贤楼。又让人送来饭菜,把苏立群请过门。岳锐早就听说过这位当年孔祥熙的大红人,对苏立群怀有一种神秘感。苏立群对这位当年的红胡子司令和地委部长的大名也早有耳闻,对岳锐同样觉得莫测高深,两人见面,相互一打量:不过平常一老翁而已!神秘感和莫测高深同时消失了。加上吴正山从中出着题目撺掇,一个讲打土匪和闽西山区风情,一个讲与洋鬼子打交道、斗智法和孔祥熙的轶事逸闻;啤酒喝过几杯,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你哪儿像是孔姓家族的大老板嘛!”岳锐极不满意地说。
“你哪儿像是杀人放火的红胡子司令嘛!”苏立群同样极不满意地回敬着。
三人畅怀大笑。笑毕,“国共”双方以酒为誓:坚决协助羸官完成振兴小桑园和李龙山区的伟业,让他那个混帐老子见一见威风、颜色!
羸官对于岳锐的到来自然高兴。但他听岳锐郑郑重重提出要来小桑园当顾问,不觉又缄默了。他敬佩爷爷的功勋和荣誉,敬佩爷爷的正直和刚强,但他有着自己更深一层的考虑。
“怎么,不欢迎我来?”
“不,爷。我是想,城里还有大姑、小叔他们。再说你老年龄大了,身体也怕……”
“不管那些!爷爷比苏老还小几岁,身体也不比他差。再说,爷爷是想试巴试巴能耐嘛!”
“要不这样吧,爷。”羸官思忖了思忖说,“你就在这儿住下,算顾问也行,算考察也行,愿住多久住多久,什么时候想走我送你走,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就接你回来。来去自由,你看好不好?”
虽然不及原先想象的味儿足,岳锐想想,也算合情合理,也便应了。
他的第一项工作是考察。从自己住的两排一式两层小楼。花园式庭院的招贤楼开始,礼堂俱乐部、教育中心、体育中心、幼儿园、职工宿舍、群众家庭,然后是工厂、商店、果园、庄稼地……作为一个农村的儿子和多年从事农村工作的领导干部,岳锐一眼便看出了小桑园的发展前景及其不可估量的意义。他的欣悦和激动是难以自禁的。孙子!这才是他岳锐的孙子!这才是他岳锐的孙子的事业!他对自己出走小桑园得意极了,淑贞几次要搬他回去,都被他拒绝了。
十万响花炮事件,岳锐是昨天从陪同考察的人那儿听到的。他一笑置之。建水泥厂是李龙山区的一件大事,搞个奠基仪式,仪式上放一通鞭炮热闹热闹,他想得出,也赞成拥护。但说为了那么个仪式和热闹,羸官不惜拿出上万块钱,买回儿十万响花炮(那花炮扯起怕不止二里路长吧),他觉得跟神话差不去多少。那明明是拿着老百姓的血汗一一集资的事他是听说过的——朝马雅河里扔嘛!那明明是连胡作非为的岳鹏程也难得干出的勾当嘛!而羸官是谁?是肖云嫂喜爱看重的小伙子,是同他岳锐骨血一脉的好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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