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李王庙后脸的山坡上,一座蔚为壮观的水库出现在岳锐面前。水库又一次牵动了岳锐深沉、凝重的情丝。
三面红旗飘扬的年代。
在闽西山区当过几年县委书记,刚刚调回北方担任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的岳锐,回到蓬城检查指导工作来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当时正在兴建中的水库工地。他谢绝了县委领导同志的盛情,只让留在村里、已经长得跟自己分不出高矮来的岳鹏程陪同,徒步登上了面前的这个山坡。
工地很是壮观,数千民工布满山间谷底,象征荣誉和干劲的各色三角旗四处飘扬。从指挥部的草棚子,到正在隆起的水库大坝,岳锐这位当年的红胡子司令和游击队长的眼睛,也不知该向哪个方向搜索了。
“爸,你是找云婶吧?”儿子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四二年游击队升级,岳说作为正规部队一位年青的指挥员离开蓬城之后,怀着一腔真情给肖云嫂来过几封信。肖云嫂也回过几封。但后来戎马倥偬,军务政务繁忙,加之他又在南方扎根,一干许多年,与肖云嫂的联系中断了。这次他重返故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看望这位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并且从未希求和得到过任何报答的恩人。
“爸,你在这儿找得着云婶啊?”儿子笑着,扶着岳锐下到深深的、潮湿的谷底,又穿过人丛,来到一群正用山石垒砌坝基的人面前。
在那里他看见了肖云嫂——一个与男民工完全一样打扮的工地总指挥。
“云嫂!”他喊,声音里裹藏着一串颤抖。
她听到了唤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随之侧转身,目光有些呆滞地审视着,突然发出一串动人心弦的惊喜的欢叫:
“我的老天爷呀!岳锐?这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云嫂,你再看!”
笑声停止了,肖云嫂猛地抓住岳锐的双臂,端详着,眶子里扑籁籁滚下两串银珠。那同样的两串银珠,也在岳锐的眶子里打着盘旋。
“哎呀呀!看我这是怎么啦!”肖云嫂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抹脸面,拉起岳鹏程的手,说:“走,咱们上去说话!”
在那个搭在半山腰的指挥部里,坐在麦秸茅草铺起的肖云嫂的“炕头”上,岳锐、岳鹏程同肖云嫂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那饭是掺了榆树叶的几个饼子和几碗苞米碴子做成的稀饭。岳锐想象不出,这位蓬城家喻户晓的革命功臣,生活还过得这样清苦。
“云嫂,你还是一个人过?”岳锐问。
肖云嫂失去命根子虎崽之后,岳锐不止一次萌生要终生陪伴和报答她的念头。在离开蓬城后写回的信里,岳锐一再流露出这种愿望和期待。在他的印象里,肖云嫂对自己同样怀有一腔绵绵真情。无论是在养伤期间还是在伤愈之后,那腔真情都使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温馨。奇怪的是,肖云嫂在回信中都几次回避了。后来岳锐从另外的途径得知,许多人要为肖云嫂操持找个伴儿,都被她以工作忙不能分心为理由(那时她已是蓬城革命的骨干分子了)拒绝了。岳锐这才死了心,与一心追恋他的前妻结了婚。
“你看,我一个人过得不是挺美的?一个肚子饱了,全家都不饥荒。”
透过肖云嫂轻松的语调,岳锐却能听出某种并不轻松的成分。
“如果不是因为救我,虎崽如今……”
“看看,现今怎么又提起那些事来啦!”
“不,云嫂,我是说,即使你不想再找个人,身边也总得有个伴儿。我那小闺女刚从南边过来,在城里生活不习惯。我想把她送回来,就算是你的闺女。”
肖云嫂无言地注视着岳锐,满是感激的情丝里透出责备:
“你这个岳司令啊,还是红胡子脾气!你就不寻思寻思,闺女正是学本事长模样的当儿,到咱这穷地方来不误她一辈子?再说她那么小,我哪有功夫拉扯她呀!”
岳锐缄默了。沉吟片刻,毅然把岳鹏程叫到面前说:“既是这样,闺女不回来也行。可我这个儿子就在你身边。今天我做主儿,让鹏程认你个干妈,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
不等肖云嫂应答,岳锐把岳鹏程拉到肖云嫂面前说:
“鹏程,跪下!给你干妈磕头!”
岳鹏程早就听别人讲过肖云嫂的故事,心里对肖云嫂一向怀着敬仰、爱戴的情意;自小肖云嫂对他关怀倍至,他心目中也一直把肖云嫂看作自己的亲人。听到父亲吩咐,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恭恭敬敬给肖云嫂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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