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即使浪迹天涯,终了也需得一个归宿。贺子磊便是秋玲的归宿。
秋玲急于见到贺子磊,正像一个久别的少妇急于见到自己的丈夫一样。昨晚从岳鹏程办公室出来,她直接跑到建筑公司。那间“工程师室”门上把着铁将军。人们告诉他贺子磊到烟台一号工地了。头午秋玲从电话里知道贺子磊回来了,正在休息。她不忍心去打扰他,拿定全意下班后再去。送走外宾后,她却等不下去了。
“有客人来你们接待一下。有人问,就说我马上回来。”秋玲向那几个姑娘说。
“秋玲姐,你就尽管走吧!”姑娘们笑嘻嘻地把她驱逐出门。对于秋玲与贺子磊的关系,她们早就心照不宣,等待吃喜糖的那一天了。
秋玲出门先奔宾馆,装作有事似地跟值班员拉了几句呱,这才当作顺路,朝建筑公司那边去。
贺子磊原是大连一个设计院的工程师。毕业于同济大学,据说在学校时就曾得到过著名土木工程专家李国豪教授的青睐。到设计院一年,他的才华便显露出来。他设计的星洲住宅区、黄石会馆,在行业评比中连获“最佳”。党委书记看中了他,培养他人了党,提前晋升为工程师,并把毕业于师范大学、分配到一个研究所工作的“千金”嫁给了他。那“千金”在大学时有过一个情人,被拆散后仍然暗中卿卿我我。一次两人正在做爱,被贺子磊撞见抓获。他断然提出离婚。党委书记和“千金”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抢先行动,反诬贺子磊道德败坏,与女流氓勾结。仅三天功夫,贺子磊便被逐出了设计院和那座海滨城市。他在村里推了三年小车,前年岳鹏程闻讯后专程前往,张口月薪三百,把他聘了来。过去建筑公司出去,挣的只是个功夫钱力气钱。贺子磊来后,设计施工一揽子兜过,利润一下翻了几番。“请来一个坏分子,变成一个财神爷。哪儿有这种坏分子,你们尽管朝我这儿送!岳鹏程在外边时常夸口。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变成财神爷的坏分子,后来还会变成他的“情敌”!
秋玲与贺子磊真正相识,是在一次陪同外宾考察时。那是专门研究中国农村建筑史的几位学者。因为专业性太强,只好请贺子磊一起陪同介绍。那几位学者开始没有瞧得起这位根子扎在泥土里的工程师。只谈了十几分钟,学者们就愕然了。流利的专业性极强的英语,古今中外南北东西乡村建筑的异同演变,以及贯串于这些介绍中的独到的见解,使学者们夸张地把他称为“中国未来一代的贝幸铭”。秋玲从那一次才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坏分子财神爷”,是一个远没有发挥全部才学的卧龙伏凤式的人物。
他们交往增多了。先是秋玲跟他学习英语。贺子磊德语和日语也懂得几句,秋玲也学。但真正弹拨起秋玲心弦的,还是另外一件事。那次因为工作上的事,贺子磊找到秋玲家中。当时彭彪子正倚在墙根的泥土地上,露着又脏又丑的肚皮晒太阳。秋玲怕丢人,连忙要把彭彪子喊起来。贺子磊却上前尊敬地叫了声:“大爷,晒太阳啦!”在秋玲记忆中,见了爹的人只有捂鼻子。斜眼睛、吐口水和扔土坷垃的。喊声“彪子叔”“彪子哥”的极少,而且算是极大的情面。叫“大爷”并且问候的,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这已经使秋玲受了感动。贺子磊讲完事情后,又特意过去与彭彪子拉了几句呱,让他保重身体,还拿过一块塑料布让他垫到身子下边。“大爷这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离去时贺子磊对秋玲说。
这个在贺子磊看来十分自然的情形,在秋玲心田却播下一颗种子,一颗用敬重和爱戴浇灌的种子。一个晚上,当她听完了他平静地讲述的那段被开除还乡的往事时,那颗种子便萌生出了爱情的芽苗。这次是贺子磊感到惊讶,秋玲却觉得是再顺理自然不过的事了。……
建筑公司是宾馆的近邻,不过几分钟工夫,秋玲已经推开那扇“工程师室”的门了。工程师室由里外两间大屋组成,里间是两张单人床,外间摆着几张特制的斜面设计案。室内很静,一个腰身颇为高挺的身影正伏案在画着什么。
门是虚掩的,秋玲蹑步上前,那人丝毫没有察觉,便被突如其来的两只手捂住了眼睛。
贺子磊只一刻便猜出了来人,却故意胡乱地说出几个名字。“噢!你个小笨蛋!”
直到那两只小手在娇嗔的责怪中松开,贺子磊才惊醒似的霍然站起,把秋玲揽进怀里。
静静的,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有两颗心咚咚咚,在敲着古代两军阵前进攻的鼓点。
秋玲凝起眸子,踮着脚尖(他高出她半头来呢),在那因忙碌而有些疲倦的眼睛、面颊和长满了生硬胡髭的唇上,落下几记“蜻蜓点水”。那胡髭好厉害,扎得她心里怪痒痒的。
“到工地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昨儿一夜没阖眼是不是?中午吃过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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