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一圈,来到石衡保的地面上。石衡保正同几个外地来人讨价还价,他老婆赶忙把他叫回来,同时挑了几个个头最大、熟得最透的金帅,擦了擦送到岳鹏程面前。
岳鹏程并不接,对石衡保说:“衡保,今年捞十万二十万没问题吧?”
石衡保摆摆手说:“哪能啊!今年头一年,我投的本钱大,加上这么多人帮忙,能到手三成就算烧高香啦!”
岳鹏程伸出三个指头:“就算三成,也得这个数吧?妈拉个巴子的,比我这个当书记的强到天上去啦!明年干脆,咱俩换个个儿算啦!”
石衡保只当岳鹏程戏语;笑笑说:“哪能啊,书记!咱村这几年还不多亏了你。就说这果园,没有你也包不了那么痛快呀!”
“嗯,你石衡保还算有点良心。”岳鹏程咧咧嘴,问:“提留交了吗,衡保?”
“交啦,我第一个交的。”
“嗯,好。”岳鹏程在一排排果筐中间随意串着。打开一筐看看,盖好;打开一筐看看,盖好。他好象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
“哎,衡保,村里厂子想搞点关系,你能不能支援支援哪?”
石衡保打了个愣怔,说:“支援当然应该支援。不知需要多少?”
“论需要就多了。你是大户,出五十筐怎么样?”
“五十筐……那价钱……”
“自己村里的事,算多算少是个意思。按五分钱一斤,行了吧?”
石衡保心里一哆咦。五十筐苹果三千斤,按他卖的正价两毛五,是七百五十块钱;如果五分钱一斤,他一下子要贴进六百块。等于一亩地白干了一年,还赔进化肥农药钱去。
“书记…”
“舍不得是不是”
“不,我是说,我已经交了集体提留,再说那合同……”
石衡保没有说出的话岳鹏程一字不漏地听懂了。那是说:那合同是一定五年不变的,是受法律保护的,那上面可并没有说提留之外,还得赔着钱向村里再交苹果呀!
“合同是要遵守哇。”岳鹏程说,“不过特殊情况也得考虑进去。比方苹果长价怎么算?很多群众对没能承包有意见怎么办?当然啦,这些也可以先不考虑。村里那五十筐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斟酌斟酌,能支援,明儿晚上给我个话;有困难也就算啦,办法我还是有的。”
留下几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岳鹏程溜溜达达回村去了。
石衡保是个犟脾气人。他不是没有听出岳鹏程话里的味儿,只是觉得有盖了大印、签了字的合同在自己手里攥着,岳鹏程就是不高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何况那六百块钱又不是海水潮来的、大风刮来的,他凭什么就白白赔进去!而对于岳鹏程来说,千儿八百块钱不过是骆驼身上拔根毛,也许真是随便说说,转过眼睛去就忘了的。因此,岳鹏程一走,他一忙活,那“支援”的事儿,也就跑到头发梢上去了。
石街保忽视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岳鹏程的权威和他与石姓家族的关系。
岳鹏程任支部书记前,石姓家族的几个头面人物曾经极力掣肘。岳鹏程当上支部书记后,那几个头面人物,一直明里暗里与岳鹏程斗法,试图取而代之。八○年的那场几乎置他于死地的灾难,便有那几个人的“功劳”在里边。加上在部队时的那段往事,岳鹏程心目中形成了对石姓家族根深蒂固的憎恶和仇视。虽然随着岳鹏程地位和权势的加强,石姓家族的那几个头面人物已经不可能对他形成威胁了,这种关系却依然处在对峙状态。同样一句话、一件事,别人说了做了,岳鹏程能够谅解、包涵;石姓家族中的人说了做了,岳鹏程便要蹦高骂娘,石街保自恃没有参与家族中的那些事,对岳鹏程不即不离。然而却恰恰陷进了极为危险敏感的家族矛盾的泥淖之中。
悲剧在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悲剧还在于,他还触犯了被岳鹏程视之为至高至圣的一件宝物——岳鹏程的权威。
岳鹏程的话,在另一个原本不相关的人心里激起了波澜,那是岳建中。岳鹏程各家走时说的话已经引起他的注意。因为要找石衡保商量运输的事儿,岳鹏程后边的那些活他也听了个明白。他是个精明人,岳鹏程的真实意图他很快猜到了:那是要试探一下这些发了财的承包户们,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书记,还肯不肯听他这个书记指挥。因为是本家本族,岳建中十分清楚他这个侄子在村里和上边的地位。岳鹏程之所以要把果园承包到户。是觉得它无足轻重,包了,丢了累赘丢不了好处。一旦他觉得包了把好处丢了,他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意。而主意一改,包在岳建中名下的那二十亩、几万块钱,也就泡汤了。这是个紧要关节。自己表现表现,再加上一家子的情谊,将来岳鹏程也许会手下留点情面。
然而,该怎么表现呢?岳建中找到妹夫。妹夫是个“开明人士”,对岳建中的分析大加赞赏,表示宁可赔上血本也要来他一下子,保定那二十亩财路兴旺畅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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