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犯卫生法的话,并没有使邢老感到不卫生。他认真地一句一句重新问过,并且记到本子上,才又抬起头:
“你那个海岛开发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正在谈判,很快可以签约。”
“开发海岛可不同于建设一个村子,闹不好可是要赔本的。”
岳鹏程一笑:“我只怕一下赚得太多,人家不高兴。”
“预计一年能赚多少?”
岳鹏程似乎带上了几分犹豫:“邢老要我说实的还是说虚的?”
“唔?实又怎样,虚又怎样?”
“实的,一年不下一百万;虚的,一年十万加一个零头。”
邢老惊异地抬了抬下巴,又偏了偏脑壳。在他的记忆和经验中,任何一个企业实得利润的数额,比起上报的数字,总要少得多。
他第一次碰到了完全相反和违反常规的情况,两眼茫然地搜索着那张并无多少特异之处的面孔,试图发掘隐藏在那张面孔里的奥秘和神奇。
他的努力没有成功,直到祖远在他耳边嘟哦了一句,他才霍然大笑着,把手指向岳鹏程:
“好你个狡猾的岳鹏程!你就不怕我到税务局去奏你一本?哈……”
笑声中,他对岳鹏程的忠厚坦诚留下了印象。关于岳鹏程的种种奸诈凶恶的传闻,化作一股风从脑子里吹走了。
在岳鹏程心目里,他却成了一个同只会背诵唐诗宋词、对人世间事沓无所知的老学究没有多少区别的人物。
“你那宏图,什么时候可以实现哪?”“
“一月后开工,两月后受益。”
开发一个利润不下百万的海岛,只要一两个月时间?邢老没有再问,只是把要求证实的目光,投到祖远脸上。
“如果邢老有兴趣的话,今天散会后我陪邢老到岛上去视察视察。两个月后的今天,我再请邢老去参观剪彩。祖书记可以随行作证。”
疑惑变成了激动。邢老不无惋惜地说:“这次任务很急,今天我们还要赶到五莲县去,你那儿没时间了。不过说好了,两个月以后我是肯定要去的!”
他站起,扶着椅背就地转了半圈,伸出手臂用力一挥,朗声说:
“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为什么总是发展不起来,总是跟在人家屁股后边挺不起腰杆来?原因固然很多,缺乏这种有头脑、有气魄,能够创造高速度、高效益的干将,我看是主要的一条!不仅农村缺,城市里缺,党政机关尤甚!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只知道看上司的脸色,只知道保头顶上那个官翅子。依靠那样的干部,中国的改革、发展,猴年马年也成不了气候!”
他回到座位,对祖远和镇委书记说:“刚才说的海岛开发,你们关心一下。有了眉目给我打个招呼,我请省委领导和新华社。《人民日报》的同志来。这不仅对你们县、你们镇,对全省、全国也应该是一个鼓舞嘛!”
“邢老的意见,是对我们很大的教育和激励!”祖远神采飞扬。“海岛开发我们一定要促上去!不仅促上去,还要借这个东风,把登海镇和全县的乡镇企业推向一个更高水平!以不辜负省里的老领导对我们的关怀和期望!”
他鼓起掌,镇委书记、蔡黑子和参加会议的县镇干部们,一齐鼓起掌。
邢老这时倒沉静下来,目视着会议桌两边的党政首脑们,说:“关于乡镇企业和农村经济改革,你们有些什么话要说没有?啊?可以各抒己见嘛!”
没有人回声。祖远看了看表,看了看镇委书记,正要提议散会,会场一角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不要开小会嘛!有话大声讲!”蔡黑子觉得,整个会议似乎还缺少了“大家表态”一项内容。
议论声消失了,会场的那个边角站起一个敦实英俊、还带有几分学生气的青年 ——大龙沟新任支部书记初胜利。
“我们觉得,大桑园岳书记的经验确实了不起。但我们学起来,困难太大。”
语惊四座。祖远和镇委书记停止了悄声交谈。邢老拿着已经收拢的笔记本侧转身来。那些县镇干部们,露出或者惊讶、或者疑惑、或者气愤的神情。
“初胜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黑子的脸真地“黑”下来,口气里透出逼人的气息。登海镇各村的支部书记,三分之二是去年按照上级强制性指示换上来的年轻人。这伙人眼空心大,经常不听招呼。初胜利就是其中的一个。但蔡黑子想象不到在这种场合下,他敢公开跳出来亮相。
倒是岳鹏程坦然自若、厚厚的唇边和眼角闪过几丝淡漠的笑纹,两手搭胸,不动声色地靠到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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