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床,头脸没抹一把,淑贞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见众人直把眼珠朝自己身上溜,这才悟起蓬头垢面丢人现眼。连忙返回家梳洗了一番,又对着镜子在红肿的眼皮周围,擦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
她是个好强爱面子的人。对着镜子,心里还为方才在人前的失态后悔不迭。
昨晚等大勇,直等到半夜。上床后折腾来折腾去,直到窗户玻璃上放亮,才迷迷瞪瞪阖了眼。一阖眼就到这个时辰,连编个理由请假也太迟了。
“妈,你到哪去?”
里屋传出惺松的、懒洋洋的声音。银屏放假在家闲的没事,晚上一股劲疯玩,早晨从来难得见面。
“到你姥家,找你那舅!”淑贞不愿意让女儿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径自走到院里。
朝向院子的一扇窗户推开了,银屏露出半个脑袋。她只穿着裤权,短袖衫的扣子马马虎虎扣了一个,一对春笋似顽强生发的小乳房,几乎裸露着。
“妈,你可真是老糊涂啦!都快十点了,俺那老舅还不早狼蹿了,还在家等着你去找?”昨晚淑贞去跑了几趟,她是知道的,“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话,干么满山乱跑哇!”
银屏嘟囔完;也不穿衣服、趿拉着一双火炭儿似的塑料拖鞋,走到收录机那边。邓丽君的“爱呀爱呀”的声音,立时便占领了屋里屋外的大片空间。
唉!真是气疯了!村里三年前便安了总机,各个办公室和中层以上干部宿舍,早就实现了“通讯电话化”呢!
淑贞回屋拿起电话。话务员的询问,被“爱呀爱呀”盖得象是蚊子叫。“银屏!”
她喊过一声,丝毫不见结果,只得进到里屋,拧小了收录机的音量开关。“
女儿报以的是一对白眼。
家里电话接通,母亲告诉说,大勇一早就走了,早饭也不知在哪儿吃的。又接财务科。接电话的女会计去找了足有五分钟,回话说:他们的徐科长正在接待税务局的客人,抽不出时间来接电话。淑贞一胸膛子恶气好象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对着话筒嚷道:
“你告诉徐大勇,他姐喝了敌敌畏,他回来晚了,死尸也别想见上啦!”
她感到头晕。不仅晕,太阳穴两边的两条青筋,一股劲地跳着痛。也不仅痛,心口窝里似乎浇铸了钢筋混凝土,堵门得让人难受。她想喊银屏,又觉着没意思,便倚到床上,捂着脑门闭起了眼睛。
真是不可想象!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他岳鹏程竟然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他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对得起她——把一颗心扒给了他的妻子!
巧合,令人悲哀的巧合啊!。
昨晚刚刚吃过饭,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来客本来是极平常的事。自从大桑园和岳鹏程上了报纸电视;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事情的没事情的,隔着一道墙一条胡同的和远隔几千几百里的客人,几年里从未断过。淑贞大多时候只回答一声“他不在家”,或者“他出去了”,就算完成了任务。偏偏昨晚来的是岳鹏程当兵时一个连队的战友,现在是外贸公司的科长,而且当晚就要赶回青岛去。人家只想见见面,把断了线的联系接起头来。淑贞不敢怠慢,一边端茶递烟招待,一边让总机话务员帮助找岳鹏程回来。
总机的两个小姑娘查问了商场、宾馆和几个厂子,都说没有见到岳鹏程的面。
“疗养院去了没有?”
疗养院属部队建制,岳鹏程在那里有一个房间,晚上时常在那里过夜。
“问过了,岳书记没去。”
“小谢在不在?车是不是出去了?”
“小谢和车都不在。”
“那是出去了。”淑贞正要放话机,责任心极强并且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务员,又告诉说,岳鹏程办公室的电话,不知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要不进去。
车出去了,他还能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儿?淑贞看着失望的客人,并不抱多少希望地向挂着“远东实业总公司”巨大标牌的办公院那边走去。
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像一口漆黑的井。淑贞踅身欲回,一阵风过,漆黑的窗口里逸出几道明亮的光束。光柬映到淑贞脸上。顺着光束望去,淑贞依稀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偎在一起的情景。那男人不须说,正是自己的丈夫!
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死劲地、怔怔地盯着那个方才开启的黑井,企望夜风给她一次验证的机会。夜风回绝了她的愿望。一个她所熟悉的苗条的姑娘的身影,不一会儿却从她眼前飘了过去。
她看到满天星星狂舞;
狂舞的星星如天雨般陨落;
陨落的天雨击中了她的四肢、躯体和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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