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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第二道警戒线的哨兵见大门洞开,几辆卡车已冲了进来,心知有变,忙端起冲锋枪朝天鸣枪示警,同时喝令停车。卡车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群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青年女工,她们高举着井冈山兵团的红旗,手挽着手一步步向前走来……黑暗中响起女工们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面对着视死如归、慷慨高歌的年青女工们,哨兵紧扣扳机的手哆嗦了,要向手无寸铁的妇女开枪是需要些勇气的,哨兵不是刽子手,他下不了这个手,更何况他也没接到任何命令,在这种时刻是否可以开枪。哨兵颓然垂下枪口……

  邹明策划的这次偷袭很成功,不到半小时,师部大院被全部占领,正在睡觉的泰山师师长和政委穿着裤权背心被赶了出来,军械库被打开。在邹明的重新布防下,师部大院成了一座堡垒,从大门到司令部主楼用沙包堆起了五道防线。沙包上威风凛凛地架起一排排机枪,司令部主楼的顶上也架起了重机枪、高射炮和82无后座力炮。邹明决定把这里当成他的新指挥部,这里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先进的通讯系统,还有这个师所属汽车营的数百辆卡车。邹明的实力大增,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发动最后的攻击,一举扫平“红革联”的日子就快到了。

  李云龙在睡梦中被郑秘书叫醒,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这个军所属的各部队营房横跨了两个省,有几十处之多,反正造反派要动手,随便找一处就是,你防不胜防,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要是一个师部被占领,军方无动于衷的话,马上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此例是开不得的。泰山师的师长是李云龙的老部下了,他在电话里怒气冲天地发着牢骚:“1号,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头一次让人光着腚撵出来,这些狗娘养的造反派欺人太甚,上级到底准不准我们开枪自卫?只要您下命令,我把我们师的红军团调过来,半小时之内,我要夺不回师部您砍我的脑壳。要是只许挨揍不许还手,那这兵咱不当了,连军装都脱给造反派,让他们去当得啦,我回家抱孩子去。”李云龙没好气地说:“得啦,你哪儿这么多牢骚?有牢骚别跟我发,找中央文革小组去发,你汇报一下损失情况,部队有伤亡吗?”“只有哨兵挨了一闷棍,闹个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要说损失可就大了,除了武器弹药不算,机要室里的文件全落到造反派手里,还有电台的密码,本师防区永久工事的分布图,兵力和兵器的编制表,都没抢出来。”师长说。

  李云龙沉默了,事态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对于敌方的特工人员来说,这可是个干载难逢的良机,这等于把大量的绝密情报拱手交给对方,由此造成的损失将是难以弥补的,李云龙的脑门上渗出了冷汗。他心里明白,要解决这次危机可没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兵不血刃的解决方式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把情况逐级上报,等待指示,此举固然可以摆脱个人干系,可敌方的特工人员决不会等。到那时,那些绝密文件可能早摆在一些国家情报机关首脑的办公桌上了。此外,“井冈山兵团”已获得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当过步兵团长的邹明不会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极有可能对“红革联”盘踞的东区来一次大规模攻击,这个城市马上会淹没在血泊里。现在恐伯没时间等了,需要马上采取行动。

  李云龙来不及多想了,他果断地发出命令:“通知警卫营马上集合,做好战斗准备,对泰山师师部实施包围。”尖利的战斗警报响了,司令部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在集合,司令部的参谋们已各就各位进入临战状态,操场上军官们整队的口令声和汽车、摩托车引擎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

  郑秘书一脸忧虑地对李云龙说:“1号,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么办?”李云龙面色冷峻,干脆地说:“使用武力强行缴械,谁敢反抗,就消灭他。”郑波倒吸一口冷气,感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时的谨慎,抢上一步拦住李云龙,用哀求的口吻说:“1号,部队一旦开枪,后果不堪设想,目前全国还没有先例,前些日子毛主席关于‘二月逆流’的讲话言犹在耳,请1号三思,这次行动非同小可,闹不好就是一场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正拎着手枪套往外走,听见郑波的话猛地停住脚踌躇起来,他冲动起来连军区司令员也敢顶,但他所崇敬的伟人毛泽东的话却不能不听,在毛泽东的摩下浴血拼杀了几十年,这支军队在毛泽东的指挥下从弱小走向强大,领袖的每句话对于他都如同黄钟大吕。李云龙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迈不动步了。前些日子,盛怒之下的毛泽东说:“号称革命几十年,到头来,害怕起学生运动了,谁个怕学生运动?北洋军阀、段祺瑞,他怕,就镇压。结果怎么样?镇压学生运动的没有好下场,天天喊群众路线,群众真正地起来了,就怕得要死,恨得要命……”郑波凑近李云龙耳边请示道:“1号,您看咱们是否向中央军委请示一下?”李云龙思索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加密的军用线路开启了,李云龙越级把电话挂到军委办公厅,这个城市发生的事件也同样震惊了军委办公厅,听了李云龙的汇报后,军委的一个主持日常工作的负责人干脆地指示道:“可以来取强硬措施,对敢无视《军委八条》者决不手软,不要怕,有毛主席给的尚方宝剑在此,要大胆行动。”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部长林彪办公室的电话也接通了。林办的指示很简短:可以反击。

  郑秘书忧心仲仲地说:“1号,什么叫‘强硬措施’?什么叫‘可以反击’,是用枪还是用嘴或是语录本?为什么没有明确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只有大刀长矛的冷兵器,他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等咱们去缴械?1号,我刚才特地去看了看地形,那个邹明是个行家,他已经建成完整的防御体系,火力配备有较大的优势,战端一开,双方伤亡都小不了,1号,到那时您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除非有中央军委明确可以开枪的书面命令。”李云龙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直视着郑波:“郑秘书,你怕了吗?”郑波迟疑了一下便坦然迎住李云龙的目光:“说心里话?”“当然。”“报告1号,我确实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种。军人不怕战死沙场,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了还要背黑锅。眼下咱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是群众是老百姓,说好听点儿,可以称为群众武装团体,他们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的。若向他们开枪,咱们就成了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反过来讲,他们又是敌人,说得难听点儿,他们现在是一批无法无天的武装暴民,不仅威胁到国家安全,还威胁到这个城市大多数居民的生命安全,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首长,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等造成了严重后果,您的罪名就该是渎职罪,总之,这应了那句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咱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1号,您知道堂·吉诃德吗?”

  李云龙摇摇头说:“听我老婆说过,怎么了?”“他祟尚中世纪的骑士精神,终日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幻觉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觉当成了现实,以为自己成了以除暴安良、拯救天下为己任的骑士,他干了不少自己认为侠义的荒唐事,遭到的却是被捉弄和嘲笑。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风车,便认为这个风车是代表邪恶的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拿起长矛同风车进行搏斗,最后被摔得鼻青脸肿。在世人的眼里,他是个神经错乱、举止荒唐的家伙,他终日生活在早已逝去的历史中,按照早已逝去的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去处事,这样势必造成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被撞得头破血流也是必然的。”李云龙听得一头雾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兜了这么大圈子,是不是劝我别做这个堂。吉诃德吧?”“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勇气和正义精神,还有面对邪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气概,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一个人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超越历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经逝去的历史中不能自拔,否则,你所处处的位置就是绝对的危险,在军队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我既不可能去创造历史,左右历史,也不可能对历史负责任。至于您……”李云龙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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