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指了一下碗,又指了一下嘴,要韩冲吃。韩冲拿着铁勺子“梆梆”磕了两下子鏊盖,指着哑巴说:“你过来看看怎么样摊,日子不能像腊宏过去那样儿,要来啥吃啥,要学着会做饭,面有好几种做法,也不能说学会了摊饼子就老泻了水摊饼子,你将来嫁给谁,谁也不会要你坐吃,妇女们有妇女们的事情,汉们种地,妇女做饭,天经地义。”哑巴站起来咬了一口,夹在筷子上吹了吹,又在嘴唇上试了试烫不烫,然后送到了孩子的嘴里。哑巴咬一口喂一口孩子,眼睛里的泪水就不争气的开始往下掉。韩冲把熟了的粉浆饼子铲过来捂到哑巴碗里,就看到了梁上有虫子拽着丝拖下来,落在哑巴的头发上,一粒两粒,虫子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一耸一耸的走。孩子抬起手从她的头上拽下一个虫子来,“噗”的一下捏死了它,一股黄浓一样的汁液涂满了孩子的指头肚,孩子“呵呵”笑了一下抹在了她的脸上。哑巴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搂紧孩子捏着嗓子哭起来。
哑巴一哭,韩冲就没骨头了。眼睛里的泪水打着转说:“我把粮食给你划过一些来,你不要怕,如今这山里头缺啥也不缺粮食。我就是炸獾炸死了腊宏,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给你种地,收秋,在咱的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我还管养活你们。你就是想要老公家弄走我,我思谋着,我也不怪你,人得学会反正想,长短是欠了你一条命啊!你怕什么,我们是通过村干部签了条子的。”
哑巴摇着头像拨浪鼓,嘴里居然还一张一合的,很像两个字:“不要!”
岸山坪的人哑巴不认识几个,自打来到这里,她就很少出门,日子过得穷苦不说,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前后路都是黑啊。她来到山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韩冲,韩冲给他们房子住,给他们地种,给大粉浆饼子吃,腊宏打她韩冲进屋子里来劝,韩冲说:“冲着女人抬手算什么男人!”女人活在世上就怕找不到一个好男人,韩冲这样的好男人,哑巴还没有见过。哑巴不要韩冲钱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想要韩冲管她们娘母仨。
韩冲背转身出去了,哑巴站起来在门口望,门口望不到影子了,就抱了儿子出来。她这时看到韩冲的粉房门前站了好多人,手里拿着布袋取粉面,看到韩冲走过去一下围住了他。有一会儿,先进去的人扛了粉面出来走了,后边的人嚷嚷着,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小格子裤也拿着一个布袋从崖下走上来。女人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布袋在手里晃着像舞台上的水袖。女人用手扶着一块石头歇下来,一条腿搁在石头上面,一条腿支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看韩冲粉房门前的人,歪了一下脖子瞥了一下嘴一撅屁股双手托了一下膝盖,整个人就举了上来,就跨到了平地上来。哑巴看清楚是甲寨上哭腊宏的琴花,琴花替她哭腊宏了,她应该感谢这个女人。
琴花上来了,韩冲他爹在家门口也看见了。昨天韩冲去和她借钱受了羞辱,今日里她倒舞了个布袋还好意思过来,一个韩冲怎么能对付得了她?我的儿三门亲事荒了,为了啥,就为了她。人家一听说韩冲跟甲寨上的琴花明里暗里的好着,这女人对他还不贴心,只是哄着想花俩钱儿,谁还愿意跟韩冲?名声都搭进去了,还不明白就里,我就这么一个儿,难道要我韩家绝了户!韩冲爹一想到这里火就起来了,,他从粉房里把韩冲叫出来,问他:“你欠不欠你小娘的粉面?”韩冲说:“不欠。”韩冲爹说:“那你就别管了,我来对付这娘们。”
琴花过来一看有这么多人等着取粉面,她才不管这些,侧着身子挤了进去。琴花看着韩冲爹说:“老叔,韩冲还欠我一百五十斤玉茭的粉面,时间长了,想着不紧着吃,就没有来取,现在他出事了,来取粉面的人多了,总有个前后吧,他是去年就拿了我的玉茭的,一年了,是不是该还了?”
韩冲爹抬头看了一眼琴花就不想再抬头看第二眼了。这个女人嘴上的土眼跳跃得欢,欢得让韩冲爹讨厌。韩冲爹头也不抬地说:“人家来拿粉面是韩冲打了条子的,有收条有欠条,你拿出来,不要说是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欠了你了照样还。”
琴花一听愣了,韩冲确实是拿了她一百五十斤玉茭,拿玉茭,琴花说不要粉面了,要钱。韩冲给了琴花钱。琴花说:“给了钱不算,还得给粉面。”韩冲说:“发兴在矿上,你一个人在家能吃多少,有我韩冲开粉房的一天,就有你吃的一天。”琴花隔三差五取粉面,取走的粉面在琴花心里从来不是那一百五十斤里的数,一百五十斤是永远的一百五十斤。孩子马上要定婚了,不存上些粉面到时候吃啥,说不定哪天他要真进去了,我和谁去要?
琴花说:“韩冲和我的事情说不清楚,我大他小,往常我总担待着他,一百五十斤玉茭还想到要打条子?不就是百把斤玉茭,还能说不给就不给了?老叔,你也是奔六十的人了,韩冲现在在哪,叫他来,他心理清楚。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这粉面你还真是想要昧了我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