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大峡谷走到这里开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梁,从远处望去拖拽着大半个天,绕着几丝儿云,像一头抽干了力气的骡子,肋骨一条条挂出来,挂了几户人家。
这梁上的几户人家,平常说话面对不上面要喊,喊比走要快。一个在对面喊,一个在这边答。隔着一条几十米直陡上下的沟声音到传得很远。
韩冲一大早起来,端了碗吸溜了一口汤,咬了一嘴右手举着的黄米窝头冲着对面口齿不清地喊:“琴花,对面甲寨上的琴花,问问发兴割了麦,是不是要混插豆?”
对面发兴家里的琴花坐在崖边边上端了碗喝汤,听到是岸山坪的韩冲喊,知道韩冲断顿了想绕着山脊来自己的身上欢快欢快。斜下碗给鸡们泼过去碗底的米渣子,站起来冲着这边上棚了额头喊:“发兴不在家,出山去矿上了,恐怕是要混插豆。”
这边厢韩冲一激动又咬了一嘴黄米窝头,喊:“你没有让发兴回来给咱弄几个雷管?獾把玉茭糟害得比人掰得还干净,得炸炸了。”
对面发兴家里的喊:“矿上的雷管看得比鸡屁眼还紧,休想抠出个蛋来。上一次给你的雷管你用没了?”
韩冲咽下了黄米窝头口齿清爽地喊:“下了套子,收了套就没有下的了。”
对面发兴家的喊:“收了套,给我多拿几斤獾肉来啊!”
韩冲仰头喝了碗里的汤站起来敲了碗喊:“不给你拿,给谁?你是獾的丈母娘呀。”
韩冲听得对面有笑声浪过来,心里就有了一阵紧一阵的高兴。哼着秧歌调往粉房的院子里走,刚一转身,迎面碰上了岸山坪外地来落户的腊宏。蜡宏肩了担子,担子上绕了一团麻绳,麻绳上绑了一把斧子,像是要进后山圪梁上砍柴。韩冲说:“砍柴?”腊宏说:“呵呵,砍柴。”两个人错过身体,韩冲回到屋子里驾了驴准备磨粉。
腊宏是从四川到岸山坪来落住的,到了这里,听人说山上有空房子就拖儿带女的上来了。岸山坪的空房子多,主要是山上的人迁走留下来的。以往开山,煤矿拉坑木包了山上的树,砍树的人就发愁没有空房子住,现在有空房子住了,山上的树倒没有了,獾和人一样在山脊上挂不住了就迁到了深沟里,人寻了平坦地儿去,獾寻了人不落脚踪的地儿藏。腊宏来山上时领了哑巴老婆,还有一个闺女一个男孩。腊宏上山时肩上挑着落户的家当,哑巴老婆跟在后面,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哑巴的脸蛋因攀山通红透亮,平常的蓝衣,干净、平展,走了远路却看不出旅途的尘迹来。山上不见有生人来,惹得岸山坪的人们稀罕得看了好一阵子。腊宏指着老婆告诉岸山坪看热闹的人,说:“哑巴,你们不要逗她,她有羊羔子疯病,疯起来咬人。”岸山坪的人们想:这个哑巴看上去寡脚利索的,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哑巴,她肯定不嫁给腊宏这样的人。话说回来,腊宏是个什么样的人——瓦刀脸,干巴精瘦,痘痘眼,干黄锈色的脸皮儿上有害水痘留下来的痘窝窝,远看近看就一个字“贼”。韩冲领着腊宏转一圈子也没有找下一个合适的屋。转来转去就转到韩冲喂驴的石板屋子前,腊宏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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