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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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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原来陈柱子离开家乡早一些,黄水刚一进村,他就来到陕西咸阳了。那时咸阳铁路已经通车,外地修路工人和国民党几个机关搬来这里,咸阳突然增加了一万多人口,做生意日子好混。陈柱子自幼学的饭店手艺,面案、菜案都能拿得下来,再加上“白菜心”长得干净鲜亮,嘴甜腿快,很快就在咸阳站住了脚。 初开始时,他们盘个露天煤火,卖水煎包子。陈柱子做的包子,不但馅大皮薄,火色还焦黄均匀,香脆透亮。他专门定做了一把细嘴白铁油壶,凡是当地熟人来吃,总要用锅铲把包子捣开,在每个包子里再加上一些麻油,虽然从油壶细嘴里流出的麻油像线一样细,可是惹得顾主们个个高兴。其实陈柱子一天卖三十锅包子,外加的香油不到一斤。用陈柱子的话说:“我每天就凭这一斤香油,要在这咸阳闯开门面!” 两口子省吃俭用卖了一年水煎包子,果然积蓄了些钱。恰巧南关有一家土靛染坊歇业,两间临街门面房出租,陈柱子咬咬牙,租下这两间门面,因为是外乡人,害怕露财遭祸,陈柱子还假装租不起,托保贷款,花了二百块钱。 有了这两间门面房,陈柱子就好像有了个舞台,他想自己是外乡人,当地人不能雇,全靠两口子四只手干插。因此在经营上还要靠“一招鲜”。他看当地人喜欢吃牛肉面,就决定专卖牛肉面。南关附近就有两家宰牛的牛坊,陈柱子把这两家的牛骨全都包购起来,每天煮一锅牛肉鲜汤下面。陈柱子是开封大馆子的学徒出身,会用佐料调味,每天一锅汤里,他总要加上四两花椒、二两茴香,另外,他还会加点山珍海味的零碎。烩面时,除了放些木耳、黄花菜,还要抓一把发好的嫩青豆。这一把嫩青豆和他卖包子时的细嘴油壶一样,开张不到两个月,就门庭若市,赢得了顾客们的好评。 陈柱子把春义两口子留在店里,给他们烩了一大锅面吃了吃,让他们休息一下,自己还忙着做生意。到了晚上上好店门以后,他才端过来一盏牛油灯,同他们说话。 当春义说了要到黄龙山开荒的缘由后,老白抢着劝他们说:“别去,千万别去。扶沟县去了好多难民,都又回来了。到那里不光没有房子住,连一眼吃水的井都没有。说的是每人发五十元钱安家费,叫自己挖窑洞,咱们谁会挖窑洞?再说连个门也没有,怎么过冬?有的人挖了窑洞刚住进去,没有多少天窑洞塌了,把人也砸死了。” 春义说:“窑洞塌的还不多。我们在洛阳也见过人家住的窑洞。头一年去也不过受点苦,公家总还给二百斤粮食哩。” 凤英插话说:“他就记着公家那二百斤粮食!” 春义说:“不是老说这二百斤粮食,别的实在没有办法!政府扒开黄河把咱们家乡淹了,不靠政府靠谁?” 月莲说:“我的傻兄弟,那二百斤粮食吃不到你嘴里。这些救济粮,在西安是小麦,到咸阳就变成玉米,说不定到黄龙山就变成麸皮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叫我说就在这咸阳混,凭力气干个什么还顾不住个嘴?咱们出门来就是一家人。一碗粥,两家喝,一个馒头,掰开吃。有我们活的,就有你们活的。” 她说着用眼睛看着柱子,希望柱子说话。柱子只是微笑着不言语。他说:“春义和弟妹跑了一天,也累了,先休息,明天再说。”他说着搬过来两捆草,打了个地铺,让他们两个睡下,自己却打夜做和面去了。 躺在地铺上,凤英大睁着两眼睡不着觉。由于自己和陈柱子两口子不熟,加上自己是个新媳妇,在他们说话时,自己不便多插话。可是,她这个年轻妇女的眼睛却像天平,能够察看事物的分量。她喜欢陈柱子这样有生活本事的人,她也喜欢白月莲这样爱说爱笑的痛快人。她知道老白说黄龙山开荒的那些情况,并不完全是吓唬他们。她知道“市场”这个魔鬼的威力。陈柱子的经营使她羡慕,使她向往。她深知道要生活下去,就不能放掉眼前这个大好机会。春义可能还执拗地想去种地,可是不能跟着他再去瞎摸了。常言说,“过去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是她父亲常说的。“我一定得拿定主意,就是生一场气,也不能失掉这个机会。”她决定这样做,她把被子给春义裹了裹,自己悄悄地爬了起来。 她打开煤火烧了大半锅热水,又用刷子和抹布刷起桌子来。她把六张饭桌刷得雪白,露出了木纹,连桌子腿也刷洗得一干二净。她把地下彻底扫了一遍,有些泥皮还用锨铲了铲。她听到鸡子才叫头遍,又抱过来一捆菠菜用手摘着…… 鸡子叫二遍时候,陈柱子起床了。他要打火添锅煮肉。当他发现凤英在摘菠菜,满意地说:“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天明摘,不耽误。”凤英苦笑着说:“你们多睡会儿,我年轻力壮,干点活累不着。” 天亮时候,陈柱子才发现他的桌子板凳全部刷了一遍,那些桌子闪耀出雪白的亮光。地上也露出一块块清洁的青砖。像新铺的地面一样。陈柱子看着低头摘菜的凤英,心里一阵高兴。 大约是勤快的人最喜欢勤快的人。勤快人也能看出勤快人的勤快。陈柱子看着凤英两只利索的手,好像从他自己身上又长出两只手来。他拿过塞在桌头的一瓶二锅头酒,深深地呷了一口,打算把春义叫醒和他谈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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