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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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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税局局长的老婆王太太说:“伯母,你不懂,现在这种瘦条个儿最时髦了。你没有看新娘子穿上旗袍,腰只有一把粗,哪像我们这样,像个水桶似的,腰就不知道长在什么地方。” 王太太一句话把大家说得“哄”的一声笑了。秦老太太解嘲地说:“你们要是水桶,我就成了个酒篓子了!” 王太太说:“所以你今天得多喝一杯!一个酒篓子怎么也能装七八十斤酒。”说罢端起来一杯酒给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说:“你倒在这儿等着我呢!怪不道人家说你这张嘴比刀子还快。来,咱俩同喝一杯!”喝干了杯中酒,秦老太太乘着酒兴说:“年轻人如今自由谈恋爱,我们这老一套算是悖时了。”她指着右边坐的那个穿天蓝色旗袍白马甲的少妇说:“我就喜欢孙太太这样体态。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按相书上说,这叫胖不露肉,瘦不露骨,瓜子脸,流水肩,什么衣服穿上都可体。人家腰不粗,可脸上却带着一股福泽味儿。在西安市要数上头一份。” 那个少妇看去有二十八九岁年纪,她红着脸说:“秦妈妈,你又夸我了,我啥也不懂……” 正说话间,院子里唢呐响起来了。一开始吹的《上轿调》,那欢快热烈的旋律,像小河流水,像深林莺啼,头一段便把人吹得心花怒放,脸泛红潮。 秦老太太说:“我就爱听这个《上轿调》,一辈子听了多少遍也听不烦。来!大家再喝一杯。”说罢大家端起杯来喝酒,那个穿天蓝色的少妇却如醉如痴地在谛听着。她觉得这唢呐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甚至这声音还杂有一股麦子将熟的香味送过来,她被带到了故乡的七地上。 秦老太太看着她连酒也忘记了喝,就说:“孙太太.你也喜欢这唢呐?” “我喜欢!我……我从小就喜欢!这喷呐和我们家乡的一样。” “就是河南来的班子!河南梆子我初上来听不惯,听了几次我就上瘾了。听说他们还要吹戏,大约就是河南梆子。” 年轻的孙太太说:“秦妈妈,他们会吹很多出戏,还有河南坠子、曲子、河北梆子,就是唢呐的本调也很多:《百鸟朝风》、《十面埋伏》、《千秋岁》。” 秦老太太说:“想不到这里倒有个行家,等会儿你点两个曲子。” “秦妈妈,还是你点。再说我记的这些曲牌,都是我小时候在乡下听的,也不知道他这个班子会不会。”那个少妇说着,鼻子尖上冒了两粒汗珠,脸也兴奋地发红了。 秦老太太说:“等会儿把掌班的叫进来问问就是了。”说话间,头一道“宴菜”已经端上来,照这里风俗,上了头道“宴菜”,新郎新娘要向客人“拜宴”。这“宴菜”是个大海碗,里边炖的鱼翅、鸡丝、海米、洋粉,拜宴时还要跟着鼓乐响器。 堂屋里老太太爱热闹,又是长辈,新郎新娘就先来堂屋门口拜。地下铺着红毡,新郎新娘却没有跪下叩头,只向堂屋里鞠了三个躬。 那个孙太太无心看新郎新娘拜宴,在人群后悄悄踮着脚,一个劲儿往鼓乐班子里看。当她看清楚吹唢呐的那个男人就是蓝五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颜色,几乎要晕倒。 上了两道菜,秦老太太要点戏了。传话出去后,一个执事领着蓝五走进堂屋。蓝五低着头走进来,先给秦老太太作个揖说:“给老太太道喜!” 秦老太太说:“你会吹河南戏吧?” “学过几出,吹得不好。” 秦老太太对那个穿天蓝色旗袍的少妇说:“你点,拣那热闹的,欢乐的。” “你会不会吹《小二姐做梦》?” 蓝五这才抬起头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两道像电似的目光射在他的脸上,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认出了这个少妇就是雪梅。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蓝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感到眼前有两个大黑眼珠子,像星星一样亮,像海一样深,而且这海里的水,好像要倾溢出来。 执事看他发呆的样子,喊着说:“问你会不会吹《小二姐做梦》?” 蓝五忙说:“我会!我会!” 秦老太太阴着脸说:“叫他自己随便拣着吹吧!” 执事把蓝五领出去以后,秦老太太嘟哝着说:“这号江湖艺人,还是去不得排场地方!”她又回头看着雪梅的脸说:“孙太太,你眼上怎么有两点泪呢?” 雪梅忙低下头说:“这鱼香鸡丝太辣了,我刚才吃了一口。” 一道大菜跟着上着,雪梅失魂落魄地胡乱夹着。她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院子里的唢呐声配着鼓乐笙箫汇成一股巨大的音流向她冲击着。她心里模模糊糊地只想着一件事:我要和他见面。可是在什么地方?又怎么见他却想不出来。 在大菜快要上齐时候,她终于鼓足勇气推说头疼到耳房休息一下。一个婆姨扶着她送到耳房。她急忙找了一块纸,写了几个字用一张钞票叠住,又要了一块小红纸包好交给婆姨说:“你送去给那个吹唢呐的,这是我的赏钱!” 婆姨拿着赏钱出来,走到唢呐桌子前放在蓝五跟前说:“这是孙太太给你封的赏钱!” 蓝五急忙接住装在口袋里,等到办完喜事,已是满街灯火。蓝五推说还要到剧院里去,顾不得撇账就和师兄分了手。转过一个街口,他急忙在一个路灯下边,打开红纸喜封,从钞票里发现一张纸条,他急忙看了看,上边写着:“延秋门巷36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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