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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爱爱和雁雁去车站那个煤厂赊了一车煤推回来,叫长松给她们盘了个灶,又去拾了些霜桑叶,买了十几个黑瓷碗,茶摊就摆起来了。

  茶摊摆起来后,果然生意不错,一天总能卖一两块钱,有时候还多一些。卖了一段茶,两个姑娘胆大起来,她们又要卖绿豆面丸子汤。老清婶说:“那不是说着玩的,卖饭得下本钱,就这样卖个茶算了。”爱爱说:“妈,我们都合计了,不要多少本钱。锅、灶都现成哩,再添些碗筷。绿豆面街上能秤,萝卜菜市上有卖的。就是油,夜几个我们打听了,米家沟有个油坊,卖的菜籽油,就是贵一点.管他贵不贵,咱一天能用多少油?”老清婶说:“和你长松哥商量商量再说。”

  晚上,老清婶到长松的窑洞里来。她把爱爱们想摆绿豆面丸子汤锅的事儿说了说。长松想了想说:“也行。反正在咱家门口,你也好照顾。香油的事儿,我给你们想办法。我这些天给一家山货行挖防空洞,他们那里有成篓的香油,我说说先赊几斤。”

  第二天,长松从街上提回来五斤香油,高兴得爱爱和雁雁两人半夜里还没睡着觉。她们商量着怎样放锅、怎样放碗、怎样放案板,连放酱油、醋和辣椒的家伙都想了,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和面炸起丸子来。

  丸子汤锅摆出来以后,跑警报的人都来光顾了。他们有的人带着干馒头出来,有的人带着烙饼出来,能喝上一碗丸子汤,中午这顿饭就算很满意地解决了。再加上爱爱和雁雁爱干净,碗筷洗得清清爽爽,丸子汤里再放一些葱花、香菜、辣椒油。虽然是最普通的饭食,在这荒岭野沟里,却散发着一股新鲜的香味。

  卖丸子汤要比卖茶赚钱多得多,只半月光景,还清油账煤账,就赚了一袋面粉和五六斤香油。老清婶这时也有精神了,夜里炸丸子,起五更带着两个闺女去一里多地以外的沟里抬水。

  虽然累得腰酸腿疼,总算顾住了个嘴。

  爱爱和雁雁两个穿的也干净了。门口枣树上挂个小破镜子,姊妹两个每天早上。总要对着镜子把头梳一梳。爱爱喜欢摆弄这些事。她在货郎担上买了一丈多红绒头绳,把她和雁雁的辫子根梢都用新头绳扎起来。连长松家的小响,她只要见她,总要捺住她给她梳梳头,还把剩下的一段红头绳,扎在小响两个小牛角辫子上。

  近来长松给商店和机关里挖防空洞。杨杏提个篮子,带着秀兰、玉兰到街上给人家上袜底。小响有时在家,没事就跑到爱爱家的丸子摊前玩。爱爱为人大方,又喜欢小孩,小响每次来,她总要给她盛两个丸子,舀半碗汤喝喝。

  有一次被杨杏发现了,杨杏赶快把小响叫了回去。回到窑洞里,杨杏交代说:“响,以后可别去吃人家的丸子汤了。人家是卖钱的,你吃了,人家就不能卖钱了。”小响说:“俺爱爱姑要给我吃!”杨杏说:“她再给你,你就摆摆手说:俺不吃。”小响学着摆手的动作说:“用这个手摆!”杨杏说:“对了。”

  第二天,小响不敢去玩了。爱爱却喊着她:“小响,来!给你逮个蚂蚱!”小响跑了过来。爱爱问:“你吃饭了没有?”小响摇摇头。爱爱拿起碗又给她盛了半碗丸子汤。小响摆着手说;“俺不吃。”爱爱奇怪地说:“呀!这小响学会摆手了,准教你的?”小响说:“俺妈。俺妈说丸子是卖钱的,不叫我吃。叫我这样摆手。”

  爱爱故意逗她说:“你妈叫你用这个手摆手,你用那一只手接住就不说你了。”小响果然用另一只手接住碗吃起来,逗得两个姑娘格格格地笑起来。

  爱爱性格活泼,又爱说爱笑,再加上身材苗条,脸也长得聪明俊秀,在这黄土沟里,就显得有点惹人注目。那些跑警报的人中有些浮浪子弟,设事找事,没话找话,总要搭讪着来说几句话。

  有的买一碗丸子汤,要吃上一个钟头。慢条斯理,细嚼烂咽,一会儿要添盐,一会儿要加醋,挤眉弄眼,丑态百出。

  雁雁每逢看到这种人,就噘着个嘴瞪着眼,恨不得打他一耳光!爱爱却不理会这些,她只装作没看见,总是大大方方,笑眯眯地做着生意,任他们甩头发,晃脑袋,却不理他们。

  洛阳车站直接税局有个稽查员叫杨书兴,他本来是个街痞子。曾在宪兵队里干过一段文书,后来又混到直接税局里当稽查。他有三十多岁年纪,烧饼脸,眯缝眼,一嘴稀稀拉拉的黄牙。

  他近来跑警报也常来烧窑沟。有一天小雪初晴,城里拉警报,他又来到烧窑沟。那时地上积雪未消。爱爱和雁雁正在生火洗菜,两个人的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杨书兴穿了件黑呢大衣,脑袋紧紧地缩在竖起来的大衣领子里,他忽然发现眼前两个姑娘脸红得像桃花一样。特别是爱爱,穿着一件浅蓝布衫、紫红裤子,在雪地里站着,就像一枝鲜艳的红梅。

  杨书兴暗暗说:“想不到这个破沟崖下倒落着两只俊鸟哩!”

  他看着看着,浑身酥软,两条腿也走不动了。他拐到爱爱的摊子前坐下来。要了一碗丸子汤,却不吃。涎着脸没完没了地问着爱爱:“你们是哪里人?”爱爱说:“黄泛区的。”“你家里几口人?”“四口人。”他又轻声轻气地问:“你多大了?”爱爱不好意思地说:“十七了。”他又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爱爱有些生气.但还是回答丁;“我叫爱爱。”他嬉皮笑脸地说:“嗬!名字不错。”接着他又问雁雁:“你叫什么名字?”雁雁一开始就讨厌他,大衣领子里露着两只小眯缝眼,滴溜溜地来回瞟着,后来又见他像审贼似地问爱爱,心里早恼了。现在他又来问自己,就窝着一肚子火回答说:“我叫狗来问!”

  她刚说罢,杨书兴对这个回答还没听清楚,他点着头说:“也不错,也不错。”

  爱爱这时忍不住低着头笑起来。他才慢慢地回过味来。气得他脸上一阵黄一阵白的,他窝着一肚子火,却无法发作。一碗丸子汤早冷了,他还在那里坐着。

  爱爱说:“已经冷了,你倒是吃不吃?”杨书兴端起碗“哗”地往雪地里一泼说:“我不吃!”雁雁把碗一夺说:“不吃拉倒!给钱。”

  杨书兴把脸一变说:“给钱?你想钱钱可不想你!”接着他把大衣扣子一解,故意露出胸前的圆证章说:“你们买执照了没有?”爱爱说:“什么执照?”“营业执照!饭摊是随随便便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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