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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严素定睛看时,只见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灯光之下,一个一头银发的老人家,似乎正在灯下读着什么,见门开了蓦地回过头来。

  严素抛下秦震和圆圆,一阵风一样扑了过去:

  "梁妈妈!梁妈妈!"

  梁妈妈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严素:

  "是素呀!好孩子,你怎么来了?"然后微嗔地责备秦震:"你这当司令员的!……事先也不说一声……"

  秦震说道:

  "我也是刚才回到住处才见到她们,这不连推带搡地都送到你老人家这儿来了!还有个小的呢!"

  严素这时才想起圆圆,赶紧把圆圆抱给老人。

  "圆圆!这是奶奶,叫呀!叫奶奶!"

  圆圆有点怯生,把头靠在严素脸上,紧紧偎在严素怀中,却甜甜地叫了一声:

  "奶--奶……"

  老人伸手摸着圆圆小脸蛋问:

  "这是谁家这么俊的孩子?"

  严素使了个眼色,老人会意就没再问。

  "坐下!都坐下说话!"

  梁妈妈让秦震和严素坐在墨绿色布套的沙发上,她笑了一下:

  "人老了,--那软沙发坐了不得劲,我还是坐这高处。"

  说着她坐在一只红本镂花的高背椅上。

  "素!你是从前线来的人,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严素略一思索,说道:

  "梁政委他们都好。"

  "他们都好就好。"

  她们说话间,小圆圆把头枕在严素大腿上睡熟了。

  这时秦震才把吴廷英救圆圆这事讲了一遍。

  老人家听得伤心,用手心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梁妈妈!这个孤儿就归我抚养了,我要把他养大成人,培养成材……"

  "孩子,你这样做对,也给国家减轻一点负担呀!"

  严素说:

  "可不是,董司令派人调查,这孩子没亲没故,无人依托。再说地方上刚解放,事乱如麻,也顾不上关照,同意由部队抚养,领导上就决定派我送来了。"

  秦震看了看表说:

  "梁妈妈,我就把严素和圆圆寄托在您这里吧!"

  "这可好,我可有个说话的了,我读文件逢到困难,素也可以帮帮我。"

  秦震就告辞出来,仰天一看,清秋露冷,星斗阑珊。他不觉深深打了一个呵欠,坐上车去。

  五

  一种英雄的自豪感浸透秦震的身心,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仿佛重新检点了自己所走过的全部人生道路。他觉得他好像背负着整个民族的重托,曾经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而终于挺胸走向即将来临的明天。他对自己的检验的结果并不满意,但还算坦然自若。如果说,在这以前,他有过忧伤,有过悲怆,有过烦躁,有过厮斗,而现在他的灵魂如此清澄,难道真像宗教徒所说的那样,从圣水中沐浴而出?这是何等的圣洁,何等的圣洁!他关闭了屋顶的大灯,打开了床头几上的绿灯。他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睡了,绿幽幽的光线射在他的脸上,那脸上有一抹婴儿般甜蜜的、沉静的微笑。一觉醒来,天已大明,"啊,不论怎样说,这个红彤彤新世界的开端,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他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个令人陶醉的字句,走上了天安门城楼。那是一条没有台阶,砖头缝里冒出青草的微陡的坡路,当他将要向上走时,忽然看见一位白发婆娑的老人,定睛看时,正是梁妈妈。他连忙抢过去搀扶她。她拿一只削瘦颤悸的手扶住他的手,挪步向上走。她的眼角上细细的鱼尾纹都喜得战颤开来,像绽开一朵花那样笑着,她亲切地跟他说:"孩子!咱们沿着一股道走呀走呀,总算走到了今天……"是的,他心里又响起那句话:"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

  今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北京晴空万里,爽朗宜人。秦震把梁妈妈扶到城楼大殿里,去找个坐位坐下,立刻有一个女服务员捧来一杯香茶,秦震托付她照料老人,自己走到城楼前沿那排汉白玉栏杆那里,这儿已经站满人,后面又不断往这儿挤。秦震向广场一望,不觉一阵惊喜,只见旗影翩翻,万头攒动。这是人海,海上有荡漾的波浪,飘逸的涛声。这时,说话声、走路声、嗡嗡营营响成一片,就像戏剧启幕之前,剧院里常常有的喧声。不过,这声音,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慵懒、轻松,而又悦耳。倏然之间寂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城楼上。啊,来了,他们来了。秦震原来站在人丛中间,人群忽然辟开一条路,这条路刚好在他前面。他看见毛泽东和宋庆龄似乎彼此谦让,请对方先走,他们两人低下头在说一句什么话,而后向前走去。他们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光彩焕发,而且,在那一瞬间,他们把光彩传给了大家,传给了城楼上以至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好像在说:"多么好呀!我们做了一件前人没做过的事,而且做得多么好呀!"秦震肃立着,朱德、刘少奇走过去,李济深、张澜走过去。他的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他看见周恩来正轻松自如地笑着和人们点头、招呼,他那炯炯有神的眼光蓦地落在秦震的脸上,向秦震点头微笑--一股暖流缓缓地、轻柔地流过秦震的心田。领导人的行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秦震只来得及注目而视,刘伯承、彭德怀、贺龙和陈毅在微笑地说着什么走过来了。他们都在汉白玉栏杆跟前,面朝着广场站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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