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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秦震有时蹲着,有时走几步又弯下腰来,他的眼光,冷静、敏锐,他要先自找到这颗螺丝钉,以显示他比背后管他叫"老头"的这般青年人还要强些。

  当人们都在专心致志寻找时,忽然听到他惊喜地叫喊:

  "啊,在这里……"

  大家都纷纷往他那儿跑,见他站在公路边上,手指捏着一颗螺丝钉。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茫无目的的而是从颜色的对衬下寻找,公路是黄的、青草是绿的、螺丝钉是灰的,这样他就很快地摸出一条门路。这颗螺丝钉刚好飞滚到公路边沿青草棵下,在那一片绿色衬映下,灰色的螺丝钉就特别显眼了。大家一下把他围起来,不禁发出一阵赞叹、欢呼的声音,人们撩起衣襟擦着满脸汗珠。秦震得意地大声说:

  "就是一根针,我也要从海底捞上来。"

  驾驶员小赵高兴得咧着嘴笑,伸手接过螺丝钉,立刻就钻到车底下去了。

  秦震站在高地上,两手叉在腰间,向武汉方向瞭望,已经看见大武汉影影绰绰、灰暗蒙蒙的一片轮廓。这时,透过灼热的阳光,有一阵风习习而来,只有接近江流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风,风里含着潮湿的水气,令人觉得特别清凉。他嗅到了这长江上吹来的风,他感奋异常,鼻翼微微翁动,心脏缓慢而舒畅地收缩,而后又缓缓松开。

  吉普车又跑起来了。

  愈来湿度越大的风迎面扑来,秦震大敞开军衣,一任江风在胸膛上猛烈扑打。

  吉普车风掣电闪般奔驶:

  --草地变成了菜田。

  --空旷的野地上出现了破旧的房屋。

  --房屋跟房屋紧密相接。

  他们驶入路旁有刺桐的大街,两边出现了楼房。密扎扎的楼房、门窗、闪光的玻璃。大街那样直那样长,似乎没有头,要一直延伸到天边上去,在一个十字路口,秦震示意向左拐弯,一直开到长江边。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下来,大踏步朝江岸走去。太阳把浩浩荡荡的大江照得一片白花花的,看不见波浪,听不见涛声,只见江上几处爆破的船只冒着浓浓的黑烟。

  一只,两只,十只……

  秦震望着燃烧的船,他的内心既是恼火又是轻松,随即有一种巨大的欢乐掠过全身。他大踏步扭转身,是的,他抱住了整个武汉,一个完整无缺的大武汉。

  白崇禧部队终于没敢实行炸毁大武汉的计划,而在紧急较量之下狼狈撤退了。在这之前,有过多少担忧,多少顾虑,而今兵不血刃,给长江中游这个枢纽城市带来新的希望,新的生命,新的黎明。从司令部首脑们的预期中取得最理想的一个成果,秦震怎能不为此而高兴呢?

  是的,是抱住……

  是用火热的心抱住。

  这在古老而又灾难深重的中国大地上,闪现过第一道阳光、第二道阳光,现在,又闪现出第三道阳光的地方呀!

  一时之间,他的心里有多少激情,有多少悲戚,又有多少欢乐,都犹如江潮一样汹涌而起。

  他慢慢走近吉普,命令报话员:

  "与陈文洪师通话!"

  报话员立刻拉长报话机的天线,大声呼喊:

  "黄河!黄河!我是泰山、泰山,我要黄河!我要黄河!……"

  秦震接过报话机,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大声地说:

  "你是陈文洪吗?你们部队进展如何?"

  "按兵团作战部署;已经分头抢占张公堤、武泰闸、水厂和电厂……"

  "好哇!现在,陈文洪,我命令你率领部队立即向监狱前进!打开监狱!解放囚犯!是,是,是监狱,我命令你!"

  二

  解放大军一到武汉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武汉从慌乱与惊恐中苏醒过来,它睁大两眼,展开双臂,迎接亲人。

  当最先头部队进至江岸时,远远看到一小群人呵呵喊着,挥动手臂,朝他们跑来。于是,双方拥抱在一起了。

  "我们是江岸机务段铁路工人。"

  "你们受苦遭罪了!"

  "你们炮火连天的,不比我们辛苦?"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粗体壮、膀大腰圆的人,连鬓胡子加上面色乌黑,显得眼白和牙齿特别白,一双大眼闪闪发亮。他挤进走得热汗淋漓的队伍中,一面寻找,一面询问:

  "谁是首长?谁是首长?"

  陈文洪抢上一步跟他握手,这来人自我介绍:

  "我是铁路工人纠察队队长,哎呀,我们等你们等了多么久呐,我们合计好了,"由于过度兴奋,他的嘴巴像个壶嘴,满脑子谋虑,满肚子言语,都涌到壶嘴上,一齐向外冒,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合计了什么。他为他的语无伦次,有点懊恼,直等到稍稍镇定下来才说出:"我们开辆机车送你们进汉口……"

  "对,对,坐着火车进汉口!"

  人群簇拥着陈文洪和他带的一个排往前走去。

  纠察队长扭转上身,扬起右手在空中一挥喊道:

  "把我们的旗子插在车头上!"

  "让我们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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