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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北京四月之夜,寒冷凄清。

  秦震在北京饭店门口稍稍站了一会,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的警卫员小陈飞奔而来,把那件在辽沈战役中缴获来的美军大衣给他披在肩头。

  他从暖烘烘的厅堂里出来,觉得夜气特别凉爽、清新。他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不出的舒畅,而后大踏步跨下台阶,向开过来的橄榄色小吉普走去。

  秦震是个着重仪表的人,他常常说:

  "一个军人就要有军人的仪态!"

  从黄埔军校出来,他一直遵守着"军容整齐"这一军人信条。不过,他现在宁愿披着大衣,也许是他觉得这样更能显示出他在临战前那种轻松而又潇洒的神态。

  吉普车飞快地把他送到前门西站。

  他跳下来,张望了一下这片黑灯瞎火的空旷之地。

  --怎么是西站不是东站?

  他的眉峰紧皱在一起。

  他随即想起黄参谋事前早已向他报告过,军用列车停在西站。他默然一笑。

  --为了保密吗?现在还有什么密可保呢!

  这时,他即将踏入寂寥无声的西站大门,忽然转过身停了下来。他很想再看一眼北京街头的灯火,心中涌起一股眷恋和惆怅的滋味。难道这只是对每一驻地都依依惜别的老习惯吗?不。北京解放后,他在这里和他唯一的亲人、几十年患难与共的战友丁真吾,相聚了一个多月。对于这个转战频繁、别多于聚,只有两夫妻却又经常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几乎习惯于在孤独、寂寞、悬念中度日的家庭来说,这种聚首就更加可贵和幸福了。此刻,当即将告别北京投入战争的一刹那,他特别感到北京灯光的温暖,因为在万家灯火中也包含有他的一份幸福。这一回,他不愿让妻子再单独承受离愁别绪。每次离别,都是妻子只身一人给他送行,而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为妻子送一次行。因此他安排她比他早一个星期回哈尔滨去。他对妻子说,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受命出发,而军医学院的工作却急需她回去。她喟然轻叹了一声说:"这是最后一次战争了……"她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心像明镜一样。她深以不能伴随他一道打回老苏区,打回家乡,而感到心头空落落的。秦震在那一瞬间完全体会到丁真吾的心境、但他有意不露痕迹,若无其事,决定平平静静地分手。可是,当他站在月台上目送她时,在车玻璃窗后面他依然看到妻子那难以抑制的凄楚神色,自己心中也有些戚然。他苦笑了一下,想道:"唉,无数无数的思念就是军人的爱情的特点吧!……"

  他伸手拉了一下大衣。

  他想逐走这儿女之情。

  他不能忍耐,他从来认为感情上的衰老比躯体的衰老还可怕。

  他和她不就是随同年事日增,一次比一次更深地感觉到离别之苦了吗?

  --不,不能……

  突然,他听到一种震撼北京上空的声音,使他大吃一惊。刹那间,他简直不能分辨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立刻清醒过来:这是空袭警报的凄厉长鸣划过夜空。他不自觉地仰起脑袋,隙望长空,除了这野兽般的啸声以外,一切是那样泰然、平静--街头的灯火没有熄灭,行人们照常走自己的路。他明白了,这是自己心理上的警报,它将从北京,飞跃黄河,飞向长江,它在警告全中国的人们:曙光虽已在前,黑夜尚未消逝,我们必须前进,我们必须战斗。

  于是这凄厉的声音在秦震心里发出回响。

  他渴望投入决战的心情压倒了一切。

  大衣的两只袖子迅速一摆,他扭转身,向光线暗淡、寂静无声的月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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