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短篇小说选 > 魔法时代 叶向阳 1 必须告诉你,我是一个不法分子。 如果你是个爱训饬人的家伙,那就请你别走进我的文字中来;如果你是位警察, 那我就会躲进专门用来对付你的谎言中。我讨厌别人对我指手划脚,我更讨厌那些 警衔像从嘴里掉下来的饭粒一样的警察。我是个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我信 奉的真理就是我行我素,我对法律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共鸣的感觉。法律是什么?法律 是用来约束那些在街道上不敢过斑马线的人的,而我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去做这种 人。我是个不法分子,时代造就的不法分子。我告诉你,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公 道可言了,这是个水流高山、云走河床的时代。一句话,这是个魔法时代。 三年前,林圣君就对我这么说过:这是个魔法时代,如果你非常本份、循规蹈 矩,那你就会看到弱肉强食的成语从紧闭的词典中走向现实,等你被强者吃掉的那 一刻,你就会发现自己与一块肯德鸡没有什么两样。 你不要以为我和林圣君都没什么文化,老实说,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文凭 才能畅通无阻呢?如果你认为是博士、硕士和学士,那你就错了。在这个世界上,只 要你有个高中文凭,并且具有什么都不在话下的信心和厚颜无耻的胆量,那你就上 天有梯、入地有门,无往而不胜了。 我和林圣君就是这种人。别看我和林圣君都只是高中毕业,但我和他培养了成 千上万的博士、硕士和学士。不信?不信你就到我和林圣君一起开办的公司来看一看。 我和林圣君所办的公司,是个人文百货公司,我们这个公司,在称谓上像温度 计一样,随着社会温度和对象的变化而变化,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固定的名称。我 觉得这种指导思想非常符合这个社会的时代潮流,现在,在提倡信息高速公路的同 时,也在提倡信息百货公司,金融界现在也在提倡金融百货公司,我们的人文百货 公司可以说是在现在这个魔法时代的潮流中应运而生的。 但我和林圣君今天走进公司,却有了点情况。 贾可可和刘玉芬都对我说:我们的公司又得赶快迁址! 贾可可和刘玉芬分别是公司办公室的主任和副主任。她们俩个都长得不俗,当 然,她们俩个与我和林圣君一样,都是对社会充满报复心理的人。贾可可原是华夏 证券交易所的一名职员,由于她拒绝与交易所的经理上床,而被经理栽赃成了贪污 分子,并被莫名其妙地坐了一年的牢。贾可可发誓要报复他,但直到现在,她都没 有找到报复的机会。贾可可的确长得很艳,只要你是个男人,我敢肯定,一看贾可 可你就想与她上床,她是那种性感很强的女人。领悟过其间个中滋味。 刘玉芬还提醒我说:越快越好! 刘玉芬也坐过牢,但与贾可可相比,她的牢坐得并不冤枉。刘玉芬原是一家银 行的职员,她实实在在地贪污过十万块钱。在我和刘玉芬相识的时候,我问她是不 是贪污过十万块钱。她对我说:“是的,不过是十万人民币!”刘玉芬的意思我听出 来了,她觉得十万人民币算不了什么,如果是十万美金,她大概才觉得不冤枉坐那 几年牢。我当时就非常欣赏刘玉芬的胆量。我说:到我的公司来吧,我需要的就是 你这样的人。 一谈到要迁址,林圣君就有点紧张:是不是公安局的便衣又来过?林圣君这几天 的声音像个女人。 不是。贾可可说:是邮电局的人。 邮电局的人,怕什么?林圣君说。 那你就错了。刘玉芬说:因为邮电局的人今天说,你们每天怎么这么多的邮件? 而且都是写的“国际人才中心”什么的,你们这么个破地方还是国际人才中心?你们 是不是在搞什么违法的事情? 贾可可和刘玉芬说得对,是该换地方了。我对林圣君说:难道你忘了?前年我们 出售假文凭,如果不是及时从宝成路换到这个地方,难保不出问题。我又对可可和 玉芬说:再说我们这笔生意也赚得差不多了。该到手的钱,已经进了我们的腰包。 阿阳说得对。可可说:这叫见好就收。 刘玉芬也说:打一枪换个地方,这才是板眼。当初在银行,我实际上并不止贪 污十万块钱,因为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只发现了我打第一枪的地方。 你个肥虫!我说:你是个钻到共产党肚子里的肥虫! 别忘了,我坐了三年的牢。刘玉芬说:坐三年的牢,如果就为那被他们没收了 的十万块钱,那值得吗? 你这牢坐得真不冤枉。我说:我白坐了五年的牢。一分钱都没捞到。 我又问林圣君:你坐牢划不划得来?得没得到钱? 我不算坐牢,林圣君说:我只收审了三个月。 我说:就你个婊子资历最浅! 2 公司从中北路搬到了水陆街。 在水陆街附十九号的阁楼上,我们仍然在搞那唯利是图的人文百货公司,编书 仍然是我们行骗和进项的主要渠道之一。贾可可对我说:再不能用“国际人才中心” 的图章了,我们得换一种名称。 我说:换什么名称呢? 贾可可想了想说:就叫“当代中国人才库”吧。 我说:这个名称好。 于是我对林圣君说:圣君,你马上给我刻一个“当代中国人才库”的图章。林 圣君是个刻章的老手,当时他被公安局收审三个月,就是因为刻了一些无法无天的 公章。林圣君一天可以刻二十枚公章,当然,如果给他点小费,让他刻三十枚也不 成什么问题。上到国务院办公厅的红章,下到乡镇企业的赤印,他无所不能。 仍然是由我起草一份将要邮寄到全国各地的行骗书,当然,我并没有花什么太 大的功夫,因为原来的底稿我一直保存着,我只是在时态上对有关文字进行了一些 符合现在客观要求的改动。我说:时代的竞争说到底就是人才的竞争,没有人才就 等于没有原动力。接着我就笔锋一转:当代中国人才库,正在为您成为真正的人才 而进行着不懈的努力。我们正在编印一套“中国当代人才丛书”,如果您是公务员, 请您拿起笔;如果您是解放军战士,请您拿起笔;如果您是工人,请您拿起笔;如 果您是农民,请您拿起笔;总之,不管您是什么人,都请您拿起笔……您可以结合 您的工作,写您的感受……知识、才华和名望都不神秘,只要您与我们联系,您就 可望成为当代中国的人才。 水陆街附十九号的阁楼虽然小,但它仍然没能阻止我们看到魔法时代所提供给 我们的一切机会,我对贾可可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比幸福的时代,我们没有理由 抱怨和不满,法制如此不健全,各种制度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可以随便钻来钻去的 空子。我们卖了那么多的假文凭也没有人发现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来报复这个 社会? 你说得对。贾可可说:但同时你又说得不对,因为我们这样做的本身,就是报 复社会! 我说:你是不是学了点哲学? 没有。贾可可说,不过我们上次一起编的那套丛书,的确让我学到了不少的东 西。这样的话,那套丛书中比比皆是。 贾可可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我们为社会做了件好事。上次“国际人才中心” 的征稿,的确收到了不少的稿件,这其中有军分区副政委的文章,有大学教授的讲 稿,有处级干部的述职报告,还有不少中小学生的作文……除中小学生的作文以外, 来稿一般都有一定的价值,或是学术价值,或是人文价值,或是社会价值,或是处 世价值,这种价值就在于,它对社会和我们都受益匪浅。有一篇文章写得非常之好, 标题叫《这是个什么社会?》。不过我一看就知道,该文的作者是个与我们一样的人。 我说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当然是指他坐过牢,只有坐过牢的人,才对社会有他独到 的见解。该文的作者叫汪大江,他在文章中写道:他妈的,这是什么社会,该坐牢 的不坐牢,不该坐牢的坐牢。该当市长的不当市长,不该当市长却当了市长。为什 么我就不能当市长,我觉得我可以当市长,别说当这么个小市的市长,就是当美国 纽约市的市长,我也绰绰有余!!!!!……接着就是十个惊叹号,在惊叹号之后,他又 说:我花五百块钱没什么,只要你们能把我的这篇文章登出来,我就要感谢你们, 感谢你们让我出了口恶气!最后,他还非常客气地说:你们辛苦了,我祝你们身体健 康,万事如意,合家幸福,多出敢说真话的好书! 这篇文章,我们没有收录在“国际人才中心”那套丛书之中。为什么没有收录 呢?因为我觉得收入这样的文章,各个执法部门会马上来查封我的公司,不过那的确 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直到现在,我记不得那套丛书中的任何一篇文章,但这篇文 章我却刻骨铭心。 像汪大江这样的人,太少了! 关键还是钱。刘玉芬说:上次还有两个家伙没给钱,我们也发了他们的文章。 我记得有个家伙叫张力,是什么养路费征收稽查局的,写的是什么《高速公路与高 速信息》。他来电话说钱已经寄来了,但书出了之后,他还是没有寄钱来。这个家 伙真滑! 林圣君说:再搞就要搞准,不给钱的,坚决不登。老子刻章子手都刻痛了!以后, 管他天王老子地王爷,不见鬼子不挂弦! 林圣君说得对。我说:我们还能被别人耍?那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3 大陆街上有一幢闲置着的楼房。 那幢八层的楼房为什么一直闲置在那里,我们不得而知。在附十九号的阁楼上, 我们看到这幢房子不能物尽其用地竖在那里,心中都有一种无法平衡的感觉。不是 吗?我们蜗居的阁楼不到十个平方,到处堆满了被骗而来的信函和文章。而那幢房子 空着,白白地空着,像个非常有钱的人把面值不少的钱随随便便就那么扔在大街上。 而我们呢?这么小的房子,挤得我们的眉毛都快要竖起来了。特别是每天晚上,这里 还是我的卧室,有时候我和贾可可在这里做爱,只能在桌子上干,这的确无法施展 我们的做爱才华。贾可可的个子比我还高一点,我们在做爱的时候,贾可可就像是 头猪将要被屠宰一样。 最先对那幢楼发生兴趣的就是贾可可,贾可可对我说:阿阳,那幢房子据说是 市公路养路费征收稽查局的,他们搬到中山大道那边去了,这幢房子他们也想卖, 我们干脆把它买下来算了。省得我们……我想,贾可可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可能 是指我们无法尽情做爱的事。 对呀!刘玉芬说:为什么不把它买下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像政府机关一样,进出 宽敞的办公室,坐藤椅,用大条桌,随便拨打长途电话。刘玉芬接着说:还有,热 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当然,还应该有电脑。 你还漏了一点。林圣君说:出入应该有小轿车。 他妈的,那你们不都是厅级干部了?你们真也异想天开!不过我想了想说:真要 想得到这些,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但这需要我们努力。我相信,只要我们不顾一 切地努力,我们会得到我们想得的一切。我最后对刘玉芬说:玉芬,你说是不是?我 觉得刘玉芬是个胆量很大、气魄也不小的女性。她同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特别 是在钱上,她可以说是曾经沧海。 的确是这样的。刘玉芬说:我看可可的话可以考虑。 你说,怎么考虑?林圣君说:别开国际玩笑,那幢房子少说也得二百万。 我看你总是被钱左右,你永远也左右不了钱。玉芬说,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当然,只有我们这些在银行干过的人,才对钱没有神秘感。告诉你,钱越多,越没 有什么神秘感。对于银行的人来说,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或者说几个数字,几个 阿拉伯数字。当我们能将这幢房子买下来的时候,难道我们真要一块一块地点现金 给他们?不是的!都是划帐,划帐,你懂吗? 你再仔细说说。我对刘玉芬说:你给我们上点金融知识的课吧。 这个课我就不上了。刘玉芬说,我个人认为,直接把这幢房子买下来的可能性 不大。就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得拐个弯。 怎样拐弯呢?林圣君的声音不知怎么又像个女人似的。 简单一点说,我们不能直接将这幢房子买下来。刘玉芬说,我们得买空卖空。 这我就不懂了。林圣君说。 再简单一点说。玉芬突然对林圣君说,去,下楼去给我买瓶矿泉水来,学犯法 学也得交点学费。你毕竟只收审过三个月,一个男人没真正坐过牢,算不上是男人。 好。好。我去买。林圣君很快就下楼买了一瓶矿泉水跑了上来。 再简单一点说,我们就是要先找买主。刘玉芬说。 怎么还找买主?贾可可说,是我们想买这幢房。 我不是给你说了,我们不可能直接将这幢房子买下来吗?刘玉芬说:你怎么还没 听明白?我们要找一个买主,我们把这幢房子卖给这个下家。 我听出点名堂来了。我说:“曲线救国”!空手道!不买这幢房,赚了钱,再买 别的房! 对了!刘玉芬说,当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还需要我重操旧业,再当一次银 行职员。另外,也还需林圣君再刻几个公章。 这没问题,刻几十个也没有问题。林圣君说,什么公章我没刻过,现在,我就 算没有刻你们银行的公章了。 这回就要你刻我们银行的公章。刘玉芬说,另外,你还要刻几个办事员的私章。 贾可可说:玉芬呀,你好聪明哟! 刘玉芬说:我聪明什么?毛主席最聪明。不知为什么,刘玉芬总爱说毛主席最聪 明。 我们干。我说。 4 在刘玉芬的提议下,我们分头行动。林圣君和贾可可找下家,我和玉芬则去了 养路费征收稽查局。 我、刘玉芬和关厨子一走到养路费征收稽查局的时候,守门的一个老鬼居然不 让我们进去。我对守门的老鬼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指了指关厨子。 老鬼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不能进去。 我看你是不想干这份差事了。我故意神秘兮兮地对老鬼说,他,就是你们交通 厅的人事处长,你知道人事处长是干什么的吗? 这个时候,老鬼换出了一种讨好我们的表情。而关厨子这时也恰到好处地表现 出了一个人事处长应有的作派。关厨子双手背在后面,故意在宣传橱窗前看图片和 有关文字,好像他刚才停下来,只是为了视察工作,看看宣传栏,而不是被那个老 鬼所拦下来的。 关厨子是我们在宝成路结识的,那时,我们经常在他那里拿盒饭吃,关厨子的 盒饭做得非常好吃,不过价格很贵,但自从我给他偷了一个非常好的炉子之后,他 就只收我们一半的钱。关厨子长得很胖,我以前就取笑过他,我说,你扮个处长或 者是厅长,只要把脸洗干净,把胡子刮干净然后把头发上点摩丝,就无懈可击了。 关厨子也坐过一年牢,没有谁会像他那样,对坐牢的事津津乐道。以前在宝成路的 时候,我们几个人经常坐在他那脏兮兮的餐桌上,听他讲在牢里如何当牢霸,如何 叫同牢房的犯人给他按摩和把分量很少的饭统统供给他吃。关厨子说过一句非常精 辟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拳头就是一切! 关厨子今天穿得非常考究,西服笔挺而又合身,关厨子的这套西服,花了我整 整一千八百块钱。我对关厨子说过,如果这次合作失败了,那我就要罚你的款,如 果露出马脚,我就把一切都推到你的身上;如果成功了,不仅西服归你,而且还可 望得到十万元左右的报酬。关厨子当即就对我说:放心,哥儿们,当初我扮成公安 分局的局长,救出了十几个在牢里的朋友。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关厨子的确表现不俗。此刻,关厨子对我和刘玉芬说:你 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赶快上楼呀?! 我和刘玉芬连忙说:好好,关处长,我们走,走! 刘玉芬补了一句:我以为您还要看一看宣传橱窗。 我看过了!关厨子说,宣传工作做得不错,很细致,不过我不能只看表面工作, 我要看看他们的实际工作,光看面子上的事还不行。 我和刘玉芬陪着关厨子直奔局长办公室,当然,我们不会直奔一把手的办公室。 我们问一个出来倒垃圾人:你们分管房产和后勤的局长叫什么?在哪间办公室?那人 告诉我们,分管房产和后勤的局长姓张。在305号房。 我们直奔305号房。 走到305房间的门口,我们发现张局长正在与一个人说话:这次我们三个局长报 考在职硕士生,经费就由你们教育科统一出。我看这件事情你要直接办,不然有人 知道提意见就不好了。我听那个人连连说:好的,好的!我想那人一定是教育科长。 当即我就向关厨子和刘玉芬使了一个眼色,意即告诉他,这个局长是个比较有 文化或者说比较看重文化的人,潜在台词当然是提醒他们在交谈时不要忽略了这一 点。关厨子和刘玉芬都向我点了点头,刘玉芬是皱着眉头点的头,好像我的提醒纯 属多余。 教育科长走后,首先是我走了进去。 我对张局长说:我们是华夏贸易总公司的。说完我就把名片递给张局长,我在 名片上的职务是办公室副主任。当然,我今天也穿得人模狗样,而且手上拿的是鳄 鱼牌提包,脚上穿的是老人头皮鞋。 没等张局长看清我的名片,关厨子和刘玉芬就气宇不凡地走了进来。我连忙对 张局长说:这是我们总经理,关正奎。 我想,任何人看到修饰一番之后的关厨子都会认为他是个腰缠万贯的法人代表。 或者是个相当级别的干部。事实也是如此,我看到首先伸出手来的不是关厨子,而 且是张局长:你好。张局长说,有什么事吗? 关厨子把手不紧不慢地伸了过去,但关厨子在伸出自己的手时,我发现他的右 手虎口处有一个被火烫伤的疤痕。这个鬼关厨子,也不想想办法使这个疤痕不要显 得那么明显。但关厨子很从容,握过手之后,我看到关厨子从口袋里摸出用铁盒子 装着的三五牌香烟,关厨子递一支给张局长,张局长接了。张局长掏出一个并不怎 么样的打火机要给关厨子点烟,但关厨子客气地推让了,关厨子掏出我给他买的感 应打火机将自己的烟点着。好家伙,难怪昨天给他买西服的时候,他还要我给他买 这么个打火机,现在看来,还真派上了用场。 关厨子用不屑一顾的目光望了望张局长的那个打火机,然后将自己的打火机顺 势放在张局长的办公桌上。 你们有什么事?张局长问关厨子。 张局长很爱做学问吧?关厨子投其所好地说。 你错了,我并不怎么爱做学问。张局长很严肃地说。 关厨子没有想到张局长会说这样的话,所以他一时语塞,我站在一边也急得不 得了。我知道张局长一定把关厨子的话与刚才他给下属布置任务的事情联系起来了, 但我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扭转这个被动局面。 张局长还做什么学问?张局长有的是才华,给大学讲讲课还差不多。没想到刘玉 芬说话了:我看过张局长的文章,叫《高速公路与高速信息》,那篇文章写得真是 好。 我没想到刘玉芬这么聪明,一下子联想到了这位张局长就是张功。我突然觉得 还没有与这么聪明的女人睡过觉,这实在是一个难让无数夜晚原谅的遗憾。我想, 我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把我对她的爱用肉体表现出来。 哦!张局长一下放松了自己的情绪:那是我在一套《国际人才丛书》中所写的一 篇文章。《国际人才丛书》还在向我约稿,但我没有时间,所以现在一直没写什么。 我在心里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不管怎么说,情绪一下缓和过来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张局长问关厨子。 是这样,关厨子说,我听说你们准备把水陆街那幢八层楼的房子卖掉? 是的。张局长坦然地说。 你报个出手价。关厨子老道地说。 二百四十万。张局长说,我们几位局领导研究过,而且也请房地产公司的人作 过评估。 关厨子把放在办公桌上的打火机拿起来:这个价是官价。关厨子把打火机不停 地翻动:我想,私价更能给我们带来好处。 张局长缄默着。 张局长什么没见过?刘玉芬说:还要你说什么官价私价的?刘玉芬这句一说出口, 就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僭越的性质,于是她马上用总经理情人的表情对关厨子说: 你让张局长考虑考虑吗!刘玉芬就是聪明,纠错补缺能够做到滴水不漏。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付钱?张局长说。 关厨子说:我们有银行的承兑汇票,这个月到期。月底保证付钱给你。 张局长马上拨了个内部的电话,叫来了财务科长,刘玉芬当即就把承兑汇票给 财务科长看。财务科长并没有怎么反复看,他说:按张局长的要求,月底你们把账 划到我们的帐上来就行。 我们都说没问题。 临走的时候,张局长对关厨子说:你的打火机还没有拿。 关厨子说:那小玩艺儿,就送给你了。 5 只有刘玉芬知道,公路养路费征收稽查局的财务科长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他 并没有把刘玉芬精心制作的承兑汇票当一回事。这使刘玉芬感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 敌人,换言之,财务科长也是个很懂银行的人。他才不管你的承兑汇款是真是假, 能把钱汇到我的帐上就是真的。 我对刘玉芬说:我们是不是对那个财务科长贿赂点能使他动心的东西或者是现 金?我说:现在的人都很精,只给张局长不给他恐怕不行? 你真是个木脑壳。刘玉芬对我说,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给他行贿。不然,张局 长就更不好办事了。共产党的事情你还不知道? 林圣君说:真的,你还说你是银行的膏子,让我刻银行的章子,把手都刻痛了, 结果是空劳一场。 你还说什么?刘玉芬说,他们同意卖,我和阿阳的事就等于已经办妥了!刘玉芬 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你们能像我和阿阳一样,及时找到下家,那我就连假承兑汇票 也用不着了。 贾可可一言不发,她觉得他们没能及时找到下家,的确是无能的佐证。 于是,我和刘玉芬又把本该属于贾可可和林圣君的活接过来,去找下家。 我们像一对寻找归宿的恋人,到处寻找一幢八层楼房的买主。找了整整一天, 也没有找到买主。我和刘玉芬这才发现,属于贾可可和林圣君的工作,比我们的工 作要难得多。在找下家的过程中,我和刘玉芬可以说是碰了无数的钉子,不是说没 有钱,就是说不想买。 在垂头丧气的黄昏之中,我和刘玉芬进了一家门面很小的酒吧。 这个酒吧不但门面小,里面的面积也不大,但这里的生意却出奇地好。我看到 成对成对的情人,或者说是成对成对的野鸡和野鸭,如饥似渴地走进来,仍然就在 一间一间的小包房里,久久地走不出来。我和刘玉芬在一楼的小餐厅吃了点安抚肚 子的小吃之后,便也在一种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包了一个小包房。说是在大势所趋的 情况包的小包房,其实则不然,自从我发现刘玉芬的聪明之后,我就想与这位只把 毛主席才当回事的人做爱。 刘玉芬并不比贾可可逊色,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包房很小,这也就是说,包房里的那个长沙发,并不能供情人们大展宏图地做 爱,实际上这里的空间只能供情人们做点解决饥渴的小动作。但刘玉芬却在这么小 的地方,让我非常满足地得到了她的一切。请原谅我在这里不能把我和刘玉芬做爱 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兜售出来,这倒不是我怕丢人,更何况我根本不知廉耻,我连牢 都坐过了,我还怕丢什么人?我不想说的原因,是因为这有个专利权的问题。现在干 什么都要考虑专利权,对于我们来说,专利权实际上就是钱。 这房子还是太小的。刘玉芬说:如果再大一点,我会让你更加开心和刺激。 这个小包房,要是能像水陆街那幢楼的房间一样游刃有余,那顾客就会高兴死。 我说,可惜没有人注意到那幢房子。 我和刘玉芬这时开始穿衣穿裤。 门被突然叩响的时候,我和刘玉芬正好穿带整齐。叩门的声音很轻,但不管怎 么轻,我都觉得必须高度警惕。我们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肆无忌惮地颠鸾倒凤, 也可能是被视作不能容忍的事情。 来者是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他非常有礼貌地首先向我们道歉:对不起,我是本 店的老板。接着,他就拿出了一张名片非常虔诚地送给我。他叫金正来,金正来说: 本来我是不应该打搅你们的,但我刚才听到你们说,你们好像有一幢房子要卖,有 这么回事吗? 刘玉芬马上明白了来者的意思,而且我也意识到来者不等到点就叩门的急不可 奈的心情。没想到我们忙碌一天毫无收获的事情,会在放弃之后突然有人找上门来。 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 刘玉芬说:是的,我们在水陆街是有一幢八楼的房子要卖,但这只是一个意向, 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是不是水陆街中段的那幢八层楼的房子?金正来问。 是的。我说,那就是我们的房子。 我好像听说那是公路养路费征收稽查局的房子?金正来说。 早就是我们的了!我说,如果你真想要那幢房子,我可以考虑。我问他:你看过 那幢房子吗? 看过。金正来说。 看过就好。我说,那幢楼房,每间都有这三倍大。里面可以放个两米的长沙发, 再放台影碟机。一个小时收两百块钱,别人也不会说贵。你看看你这里,抓只“鸡” 来也没法吃。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很对。金正来直言不讳地说。 想买,你就开个价。我说。 刘玉芬突然对我说:叶主任,这事得通过林总!刘玉芬故意做出我不该擅自作主 的表情。我知道刘玉芬的用意,她是想抬高价格。 先让金经理报个价,可以接受,我们就给林总汇报嘛。我故意对刘玉芬说。然 后我又对金正来说,你报个价。不要给我来兜圈子的游戏,报实价。 二百五十万。金正来说。 开什么玩笑!我说:是国际玩笑,还是宇宙玩笑?告诉你,现在宇宙玩笑都不能 随便开了!二百五十万?我说,二百五十万买那块地皮还差不多! 再加你二十万,二百七十万!金正来说:你不要再漫无边际了! 我看了看刘玉芬,我觉得二百七十万这个价,我们至少可以赚五十万,因为张 局长那里,我们行点贿至少还可以压二十万。但刘玉芬还不松口,她说:金老板, 现在女人的下身,可是最大的商品市场。你如果买了我们那幢房子,做这种生意, 你算过没有,每天你可以赚多少钱?二百八十万!这个价,你不吃亏! 金正来一时没有说话,他那戴有戒指的手,不停地搓捏着。 要得发,不离八。刘玉芬说:金老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在乎这十万块钱? 好!就依你的。金正来故意说:这么漂亮的小姐,我的嘴不动,心也会动! 你想玩我也可以。刘玉芬说:再加二十万,正好三百万。怎么样? 我是与你开玩笑的。金正来说,那就这么谈定,下个星期,我们签合同。 金正来一走,我又与刘玉芬干了起来。刘玉芬说:你个死鬼,怎么还想干。 第一是庆祝;第二是对你进行额外奖赏。我说。 你能奖赏我?刘玉芬的双眼像盛开的桃花一样:你既不是乔丹,又不是泰森,怎 么能够给我额外的奖赏? 6 现在,我们的公司又由水陆街搬到了精华路五十号的三楼。精华路五十号,是 空军部队设在本市的招待所,这也就是说是一家部队招待所。离开水陆街是刘玉芬 的主张,但搬到这家空军部队招待所,却是贾可可的主意。 贾可可说:部队招待所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当然,进这家空军招待所的手续比 较繁杂,但我们有林圣君,这就等于有了可以畅通无阻的一切。 之所以要离开水陆街,仍然是刘玉芬那条“打一枪换个地方”的理论在起明哲 保身的作用。她的这一理论就像导师的理论一样,越来越被我们认识到是条颠扑不 破的真理。 我们在公路养路费征收稽查局那幢房子上赚了八十万,在我的感觉中,最多只 能赚六十万,没想到给张局长送了一枚戒指和一块劳力士的手表之后,他把价格降 到了二百万。这再一次证明,相当一部分人最容易被糖衣裹着的炮弹所打中。这又 在无形之中印证了刘玉芬的那句话:毛主席最聪明,因为毛主席料事如神。 我们在空军招待所包了三个房间,我和林圣君住一间,贾可可与刘玉芬住一间。 另外一间是我们的办公室。在贾可可的提议下,我们决定搬进这家空军招待所的时 候,一个新的行动计划早被我们酝酿成熟。 我们决定搞一次“向残疾人献爱心”大型彩票摸奖活动,在这之前,我们已经 在一家有名的印刷厂印刷了十万张彩票。彩票面值五元,印得相当精美,就像一张 银行发行的信用卡。我们没有在那种地下印刷厂印制彩票,我们的手段可以使我们 走出作案的误区。我们是什么人?我就对他们说过:我们要冒一流的险,行一流的骗, 做一流的贼,当一流的鬼! 老子就是流氓,高级流氓,老子就是喜欢无法无天! 高级流氓,就在于他能全方位地了解和把握当今社会,并将社会漏洞巧妙地演 绎成自己的绿色通道。从这种意义上来讲,高级流氓比低级市民更有值得人文科学 者来加以研究的价值。 住进空军招待所的第二天,也就是我们在工作间门口打出“向残疾人献爱心大 型摸奖活动委员会”这一招牌的第一天,精华路五十号的大门口也贴出了一张标语: 热烈欢迎“向残疾人献爱心大型摸奖活动委员会”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我想,领导 大概就是指的我,而工作人员自然就是指除我以外的人员。这当然是我对招待所领 导进行造访的结果,在与招待所领导的接洽过程中,我故意对他们说:我们替你们 宣传宣传,上街的时候,我们打出“军民携手,共献爱心”的横幅。招待所的领导 当即就内疚地说: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工作呀?我说:你们完全可以出力。那些单纯得 一塌糊涂的招待所领导说:怎么才能出力呢?我说:你们只要免去我们的住宿费,就 是对残疾人事业的一份贡献。招待所的领导连忙说:这没问题,绝对没有问题!有一 位领导还说:多亏你开导,不然,我们连这点完全可以帮到的忙,都想不到!一把手 最后还说:你们的进餐问题,我们也给你们解决! 这又使我们总结出了一条经验,那就是,越是所谓正统和素质高的单位,他们 越能信赖人。我记得五年前的四月十号,由于拮据所致,我和林圣君一起来到市委 组织部的财务室,我们轻而易举地就领走了部长和三位副部长的当月工资。我记得 当时四位部长都在南湖宾馆开会,所以,我让林圣君模仿部长的笔迹写了一张便条: 请让服务员小张将我们的工资带过来。林圣君模仿领导的手迹,也不在他的刻章的 水平之下。所以我说:越是素质高的地方,越好行骗。因为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智商 已经超过了一般的人,更何况像市委一级的单位,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有武警部队的 战士站岗。 住进空军招待所的当天下午,招待所的领导就用接风的形式,给我们摆了一桌 满汉全席。但我没有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来陪,因为我怕我们喝了酒之后,胡诌 什么,从而露出瞒天过海的马脚。 没想到林圣君这家伙滴酒不沾。我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喝酒?你他妈的不喝酒, 是不是对我的革命工作有什么看法,告诉你,这些酒都是不要钱的! 林圣君阴阳怪气地对我说:我不想喝。 讨厌!我对林圣君说:你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林圣君以前是喝酒的,但我不明 白他现在为什么要远离酒,远离一种刺激的快乐! 晚上,我酒气醺天地对林圣君说:圣君,你听老子说,你今晚想跟可可睡还是 想跟玉芬睡,随你的便,我歪歪倒倒地拍着他的肩膀,你说,是可可还是玉芬? 我不想跟她们中任何一个睡觉!林圣君说:你想跟谁睡就跟谁睡,我让开,我到 304的工作间去睡。 你他妈的真不是男人!我酒醉心明地说:你去给老子把可可叫过来,老子今晚跟 她睡。 林圣君果然把贾可可叫了过来,一看到贾可可我就说:你赶快到卫生间去洗个 澡,今晚,我把你包了! 你这是干什么?贾可可字正辞严地说:是不是喝疯了?! 放心!我不会白嫖你!我说:老子给你钱!说着,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一百元的 钞票,不停地在贾可可的眼前甩动。 我看你完全是个狗肉上不了正席的家伙。贾可可一脸无产阶级加人民日报的表 情:你给我正经点!才赚了一点钱,又想买票进班房是不是? 放心!我说,你,放,心!没有谁会看见你的三角裤。你,要,相,信,我。再 说,你又不是第一次与我上床。 我看到贾可可真的走进了卫生间,于是我就笑嘻嘻地去解自己脖子上像绞索一 样的领带。贾可可端着一个杯子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你给我好好清醒清醒! 贾可可把一杯凉水浇到我的头上。 7 彩票推销到第三天,就出现滞销情况。 尽管林圣君整天在街上用干电喇叭像个皮条客一样,阴阳怪气地嗥叫,但却怎 么也没有第一天那种货真价实的热闹劲儿。虽说现在围观的群众仍然不少,但掏钱 的人并不多。 刘玉芬把我拉到一个垃圾箱的后面:阿阳,这样不行。得来点真的刺激,到今 天为止,还没有一个人中三等奖,别人是不会相信我们的,如果总是这样,那我们 不仅赚不到钱,还有可能被耿耿于怀的人弄出什么事情来。 依你说怎么办?我问刘玉芬。 第一,先把三等奖的彩票拿几张出来;第二,到自行车车行去推十辆山地自行 车来;第三,彩票不能只在一个点上推销,得多设几个点。最后我们一个人一个点, 分到其它繁华的闹市去。山地自行车也一个点放两辆。 一个人一点不行。我说,没人照应,弄不好会出事。 两个人一个点,那就等于只多一个点。刘玉芬说:我们得想办法,招兵买马, 多拉几个人,多搞几个点。 招兵买马?招谁?我说:一般的人还上不了我们这个档次。 刘玉芬豁然开朗地说:你个死脑筋,关厨子不行吗? 关厨子!我说:关厨子现在不是在水陆街附十九号那个阁楼上,替我们办“当代 中国人才库”的事吗? 让他停几天。刘玉芬说,现在推销彩票要紧! 我说:就是关厨子来,也只多一个人。 多一个人是一个人。刘玉芬说。 我觉得刘玉芬的建议不错。 第二天,关厨子就加入到我们这个队伍中来了。按照刘玉芬的意思,我们分成 了三个组。我和贾可可一个组,林圣君与关厨子一组,刘玉芬一个人一组。 在山地自行车的刺激下,前来摸奖的群众出现异常踊跃的势头。第二天一天, 我们推销了二万张彩票,当然,作为诱饵的山地自行车也分别从三个点被推走了六 辆。 第二天晚上,在总结当天的经验时,林圣君说:阿阳呀,我们每个组得买一个 手机,你看今天,几个组之间根本没法联系。没想到林圣君还真能出点好主意,尽 管这个主意需要花点钱。 好!好!不是一个组一个,而是一个人一个!我说:马上与二十四小时服务的电信 局打电话,通知他们送四个手机过来。而且要他们把机号也上好。 我去打!我去打!关厨子非常积极地说:阿阳,能不能给我也买一个!我好喜欢玩 那个东西!关厨子做出一个握着手机可以随便走动的动作。 可以!我说,从今天起,你就算是我们公司的正式职工了。 关厨子高兴得不亦乐乎地去打电话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来了一位脸部表情仿佛能够应酬整个社会的小姐。她自 报家门:我叫王小燕,专门做摩陀罗拉手机生意。接着王小姐又说:我的手机质量 绝对没有什么问题,摔在地上都没事。 关厨子拿起一个就准备往地上摔:我看你是不是吹牛? 别慌!王小姐说:要摔,我来摔给你看。王小姐把关厨子手里的手机拿过来,她 把手机在手上转了转,然后选择一个她认为不会有损手机的角度,把手机摔到地毯 上。随后她又捡起来,并打开折叠盖,果然丝毫无损地拨通了一个寻呼台的电话号 码…… 关厨子问王小燕:多少钱一个? 两千三。王小燕说 哪有那么贵?!我说:像这样的手机,顶多两千。 放屁也不找个地方!王小燕不屑一顾地说:告诉你,我并不是电信局的。如果你 买他们的,更贵! 我们刚才打电话,可是打到电信局的。林圣君说。 你们这些人都是木脑壳。王小燕说:电信局有我的内线,我这种价格是最便宜 的!王小燕想了想说:两千二,少一分我也就走路! 给钱!两千二!我对刘玉芬说。老实说,我对王小燕的印象不错,我一看她就是 个像我们一样我行我素的无政府主义者。我喜欢这样的人,正因为我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我不计较她的唯利是图,更何况唯利是图恰恰是这种人的风格和我所喜欢的个 性。 我们不也是这种人吗? 在开发票的时候,王小燕没有用复写纸。这再一次使我感到,王小燕是个离经 叛道、可塑性很强的人。但关厨子却少根弦地问王小燕:你怎么不开发票? 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王小燕说,你怎么不去当警察? 王小燕走的时候再一次对我说:手机绝对没有问题,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打我 的手机。我的手机号码是8056106。 不是手机的事,就不能打吗?我说。 当然可以。王小燕说:但必须赚钱。现在这个社会干什么都可以,但必须赚钱。 王小燕最后又补充说:不过我不做妓女,再说我做妓女,一般人也出不起那个价钱。 出门的时候,王小燕的目光像她的手一样扬了起来,我一看便知道,她是个无 法不水性杨花的女性,但我突然觉得,她的目光之手不是为我而扬起的,她好像用 这只目光之手从关厨子的眸子中掏走了什么。 贾可可拿着手机说:我看这个骚货像手机一样,一按就响。 刘玉芬说:德性! 睡觉!睡觉!我说: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战斗!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我们发现四楼的楼梯口,突然被荷枪实弹的战士给把 守着。这家招待所一共就四楼,这就是说,顶楼成了军事禁区。 贾可可问一个当兵的:你们这是干什么? 当兵的把很亮的目光投放到贾可可的身上,但他什么也没说。 8 摸奖的最后一天,可以说是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这当然是因为我们放出了一个更大的诱铒,我们在本市最为繁华的解放大道上 摆出一台“富康”牌小轿车。这是本次“向残疾人献爱心”大型摸奖活动最高奖项 的问鼎之物。 这次是贾可可的主意,前天,贾可可对我说:阿阳,看来“舍不得儿子打不着 狼”,我们得摆一台小轿车出去。再说,我们打出的横幅是大型彩票摸奖活动,大 型彩票摸奖,就得要有大奖,光十辆山地自行车是不行的。 你说得很对。我对贾可可说:你拿十五万去买辆“富康”牌小轿车来。 可这最后一天,我们却不知道贾可可到哪里去了,多亏是最后一天,我们都集 中在解放大道上,如果要是再分组,那就忙不过来了。我问刘玉芬:你看到贾可可 没有? 刘玉芬说:你又没有出钱要我看着她,我怎么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我又问:她这几天是不是来了月经? 没有!刘玉芬说:鬼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关厨子说:我早晨看见她与一个当兵的在调情,她会不会与那个当兵的搞点什 么加演? 林圣君说:我看她有点图谋不轨的样子。 我对关厨子说:你到招待所去,给我把她找回来,如果要上四楼的军事禁区, 你只管去,花钱也可以。一定不许她胡来。 那这里怎么办?关厨子恪尽职守地说。 这里不要你管。我说:你按我的意思去办。 关厨子正准备走的时候,刘玉芬对我说:管她个屁,能玩个毛主席缔造的革命 军人,也是她贾可可的造化。 放你的屁!我用目光抽了刘玉芬一个耳光之后对关厨子说:快去! 我之所以要用目光抽刘玉芬,是因为我感到她的话真是放屁,玩个军人倒没什 么,如果露出我们违法摸奖的马脚,那就追悔莫及了。 摸奖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仿佛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兑现诺言的时候,换句 话说,他们知道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彩票中,已经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不少人成 百成百块钱地买,好像罐子里捉乌龟一样充满志在必得的自信。 但这最后一张问鼎小轿车的彩票一直死死捏在我的手里。 这时,来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家伙,他一次就买了五百块钱的彩票,也就是说, 他买了一百张彩票。连三等奖的彩票都捏在林圣君的手里,所以,结果自然是可想 而知的事情。大胡子愤愤然地说:婊子养的,老子汪大江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写文章 出钱都发表不了。老子不信邪,再给我来一百张! 刘玉芬向我望了望,我也朝刘玉芬看了看,我们都意识到了,这个大胡子就是 那篇《这是什么社会?》的作者,也就是汪大江。我和刘玉芬都有一种不可愚弄自己 人的感觉。 我立刻向林圣君使了个眼色,意即让他把山地自行车的彩票赶紧掺和一张进去。 但林圣君却像个猪一样,没有立刻理会我的意思,他甚至对我说:你望着我干什么? 你他妈的真是猪!我说。 这时,刘玉芬拿起干电喇叭走到小轿车旁边,她大声地呼喊起来:哎!机会,机 会,最后的机会!刘玉芬把围观者的目光有意都引向了她那里。我知道这是刘玉芬给 我的机会,我连忙抓过林圣君手里的彩票,放进了对外的彩票盒中。 不要再摸五百块钱的了。我对汪大江说,你抓这张看看? 汪大江把隐号一撕开:日他妈,老子中了!三等奖!山地车!汪大江说,虽说老子 没中大奖,但这是老子今年最开心的一天! 汪大江要走的时候,我对他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的感觉与你一样,我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汪大江握着我的手说,你的电话 号码是多少?接着,汪大江首先报了他的手机号码,我当然也顺理成章地报了我的手 机号码。 接下来的情况就比较严峻了,头等奖在所有彩票行将告罄的时刻不能不露出水 面。刘玉芬问我:怎么办?我看了看林圣君,但他完全是一副低能儿的样子。可就是 这时,林圣君凑着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改变对他看法的话。他悄悄地告诉 我,给王小燕打个手机,让她来冒领这个奖,然后给她点小费。乖乖哝嘀哝,没想 到林圣君还有点大智若愚的存货。 我当即躲到一边,拨通了王小燕的手机,真不愧是性情中人,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行,行,小费给多一点也可以了! 王小燕一来,我们的“向残疾人献爱心”大型彩票摸奖活动,就算圆圆满满地 结束了! 9 没想到王小燕还会开车。 在我们坐上属于自己的车返回精华路五十号的途中,经过好几个十字路口时都 被警察拦了下来,因为我们的车没有车牌。但王小燕不知哪来的一些鬼证件,警察 看了之后一律放行。 到了空军招待所的门口,我们正好看到贾可可送一个五官和身材都不怎样、但 衣着却非常考究的男人出门,那男人的脸上既布满内疚,同时也布满了一种久违的 骄傲和自豪。接着,我又看到关厨子恪尽职守地从后面紧追不舍地窥视着他们尾随 而出。 我用手指头把关厨子勾了过来:那个男的是谁? 好像是个什么总经理。关厨子用一直跟踪他们得来的信息告诉我。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跟这样的男人勾勾搭搭?刘玉芬也露出不屑一顾的鄙 视目光,而且满脸都是鲜花插在牛屎上的表情。 林圣君咬着我的耳根说:贾可可是不是有病?我们摸奖分赃的钱,也比她卖淫的 钱多!何况这个男人跟他妈的武大郎一样。 王小燕锁好车门跟上我们的时候,也看到贾可可与那个狗屁经理依依道别。最 后,那个狗屁经理钻进了一辆劳斯莱斯的小轿车,贾可可在那个狗屁经理关门的时 候,将一小包什么礼物扔进了小车的后座。狗屁经理的车开走的时候,连一点声音 也没有。日他妈,这种毫无形象的人怎么配坐这么好的车?我真有些想不通。 关厨子望着那辆屁股连烟都不冒的小轿车说:日他妈,这车只怕比我的命还要 值钱?! 你的命算个鸡巴。我说,你的命只能买这辆车前面的一个灯泡。而且还不是照 明灯,只能是方向灯。 没想到贾可可看到我们之后毫无愧色,她甚至非常自然地问我:怎么样?彩票都 摸完了吧?接着她又解释道:对不起,我有点急事,今天没有与你们一起去。分赃的 时候,少给一点我就是。 你跟那个狗屁经理上了床?!我问贾可可。 贾可可什么也没说,她突然发现了王小燕,她像找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的载体或 者说是话题: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还要推销手机? 这你得问阿阳。王小燕说,王小燕很快就会叫我阿阳了,而且叫得是那么地顺 口。 小燕是来替代你的。我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但贾可可不仅没有半点醋意, 而且还大度和释然地笑了笑,并与王小燕煞有介事地握了手。王小燕与贾可可握过 手之后,并没有与我们并排而行,她故意蹲下身去系她那旅游鞋的鞋带,然后与关 厨子一起在后面眉来眼去。 我们刚刚一走进房间,突然就来了十几名警察和部队的官兵。我的第一感觉就 是,我们完了!此次活动已被公安部门识破,我们这些已经从牢房毕业的人,又要重 返那所暗无天日的大学了。 但那些警察和部队的官兵,对我们进行盘查的时候,并没有涉及到彩票的事, 他们只是问我们是否看到一套飞机的设计图。 看来他们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我高兴极了。我说: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飞机 图纸,我们这里只有卫生纸。上厕所用的,不过质量并不怎么样,昨天我上厕所的 时候,把肛门都划破了! 你们是不是什么东西失窃了?贾可可说,我们都是些行善的人,我们现在所做的 都是些慈善事业,我们不会做那种事。要破案,你们最好在大门口查一查登记簿, 看看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我们就住在这里,跑不了!外面的人跑远了,你们可就要 费神了! 贾可可的话倒真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于是他们随即下到一楼去了。 10 我终于明白了贾可可与那个狗屁经理勾勾搭搭的良苦用心。 原来,那个像武大郎一样的人,就是贾可可原来所在单位华夏证券公司的总经 理。摸奖最后一天贾可可没有去,就是把他邀请到了空军招待所来。当然,开始对 方感到非常唐突和难以理喻,但贾可可很快就用魔方般的语言,赢得了可以实现自 己愿望的主动。贾可可告诉我,她与他上了床,但她用自己玉手的本领,没弄几下, 就把那位名叫杨雄的总经理弄成了个阳萎的惨状。后来贾可可故意让他干,但他却 力不从心了。 这一切的一切,当然都是贾可可为了报复杨雄所设下的计谋,军用飞机的图纸 是贾可可偷的,但她却转嫁给了杨雄。当时贾可可朝那辆劳斯莱斯小轿车后座所扔 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套军用飞机的图纸。现在,杨雄已经被当作偷窃和贩卖国家军 事机密的罪犯抓进了牢房。贾可可现在担心的是,杨雄的刑期会不会比她当初身陷 囹圄的时间短,在贾可可看来,杨雄至少要比她多坐三年牢才能让她达到一种心理 平衡。现在无论算什么账,都要考虑利息因素和附加值,我帮贾可可打听过了,这 种罪,恐怕还不止比她当初坐牢的时间多三年。我在这么告诉贾可可的时候,她才 感到我与她所睡的床是平稳的或者说是平衡的。 现在,我和贾可可睡在五环大道一幢写字楼的公寓里,是的,我们从空军招待 所搬到了这个符合我们时下财政收入的地方。在这幢写字楼里,我们包下了十层楼 的半壁江山,整整六大间房。我现在与贾可可像一对法定夫妻,整天睡在一起。实 际上我像在电脑上按键一样,可以随时调入和调出贾可可与刘玉芬。贾可可和刘玉 芬也错开着安全礼让地来供我享受。我对“供我享受”这个词一直感到有种类似皇 上的自豪,直到有一次刘玉芬对我说:你别搞错了,我们是想让你来满足我们的时 候,才上你的床的。供我享受这个词,应该属于我们! 此刻,贾可可的手在我那隅最神圣的地方捏着,我才再一次意识到刘玉芬的话 是多么的无懈可击。贾可可一定是在我的身上重温玩弄杨雄的快乐。很多人都说男 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现在我才知道,女人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拧着贾可可的手说: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贾可可说。 没干什么?我把目光刺进她的眸子:你是不是在我的身上重温玩弄杨雄的快乐? 是不是?可我并没有让你坐牢,我所给予你的,都是实惠和幸福! 你个狗日的真聪明!贾可可说,我要是个作家就好了。那我就能把这些都写下来, 读者对这些东西一定很感兴趣。接着,贾可可就挣扎着对我说:你放开我。 没那么容易。我说,你这等于把我变成了男妓。 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贾可可说。 什么好事?我说:能不能赚钱? 不仅可以赚钱,而且可以赚大钱。贾可可活动着被我松开的手腕说,我今天在 网上读到一则消息,说商标注册现在成为了一种金钱战争。现在我们这个城市有好 几种名牌产品都没有注册,我们得赶快用他们的名称抢先注册,那到时候,他们就 不得不付我们很多的钱。 你真是只会下蛋的母鸡。我说。 在五环大道八十号这幢写字楼的工作间里,我实现了他们当初的所有设想:宽 敞的办公室,老板椅,台班桌,直拨电话,手机,小轿车(我已拿到驾驶执照),还 有电脑,更为恢宏的是,我们的电脑还上了Internet(因特网)。现在我们都能在In ternet上自由出入。 在169中国公众多媒体网络上,我们看到了不少以前想看而看不到的东西。比如 台湾报纸,我以前就很想看,我想那要是看了一定很过瘾。不过当我真的看了之后, 感觉却不过尔尔而已。因为上网之后,整个世界都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台湾就算不 得什么了。不过台湾《中央日报》有篇文章让我感到还有点兴趣,那篇文章的标题 是:谁是台北市市长的最佳候选人?我之所以对这篇文章感兴趣,是因为我想到了汪 大江。那天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我就打电话给汪大江,我说:我给你找到了一份很 好的差事。汪大江说:什么好差事?我说:你可以到台北市去当市长。你不是一直说 你能当市长吗?台北市市长的位置正好空着,我看非你莫属。汪大江问我:你怎么知 道台北市市长的位置空着?我说:Internet,Internet你懂吗?汪大江很愤慨地说:老 子连拼音都读不清,你讲什么洋文?!我说:你个狗日的懂什么?现在当流氓也要知道。 王八蛋,三等奖老子白给你了! 当然,对于169国际互联网络而言,我看不懂多少。因为都是英语,但刘玉芬看 得懂,我没想到刘玉芬的英语水平能够达到四级。刘玉芬总能驾轻就熟地在网中进 进出出。她让我们看到了克林顿夫妇的泳装照,还有戴安娜的绯闻以及叶利钦成百 上千的私人警卫。我突然发现,我所网罗的人,统统都是出类拢萃的人材。他们比 市委、市政府的公务员一点也不逊色。 本市哪些产品没有注册?我问贾可可。 比如说“劲绅”和“靓女”牌男女时装,“火焰山”电子打火炉,还有“白鳍 豚”牌钢制家俱,都没有注册。贾可可说,我们要是抢在他们之前到工商局去注册, 那就等于在工商局存入了一笔可观的款项。 你真聪明!我说,不过现在我不想到工商局去,现在,我要先在你的身上注册, 这个注册名称就是“你是我的”!我要注得深一点! 贾可可说:“你完全像个嫖客!” 嫖客并不是个贬义词,我说,至少可以证明我还是个强悍的男人。 贾可可说:那好,我看今天是你狠还是我狠! 11 林圣君对我说:阿阳,我准备做变性手术。 我此刻才想到,为什么林圣君近来的声音一直阴阳怪气,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在 贾可可或者是刘玉芬的身上打什么属于男人的主意。 你想成为一个女人?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地望着林圣君。 是的。林圣君说:我真想成为一个女人! 真想成为一个女人?你是不是想成了女人之后,好去做妓女?我感到恶心地说, 成了一个女人,你就得每个月来月经,而且还要用卫生巾填在三角裤里,这比你现 在下面夹着的两个睾丸不知要难受多少倍。成了一个女人,你的乳房就会高高地隆 起,你的胡子就会不翼而飞,你的声音就会像幽灵一样。成了一个女人,你就会受 到性骚扰,甚至还会被人强奸!你以为变成一个女人是什么好事吗? 阿阳。别说得那么吓人!林圣君望着满是霓虹灯的城市夜景对我说。林圣君虽然 这么说,但我发现他仍然带有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又无法不把握自己的无奈和恐惧。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要改变自己性别的人,我想大概与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什 么太大的区别? 你为什么要变性?我问林圣君,是不是做男人做烦了? 是的!林圣君突然像爆发了一样说,我以前一直干女人,我都干腻了!我现在希 望有人来干我,虐待我!不然我就感到难受,感到不平衡! 那你干脆一死了之!我说。 我不能死。林圣君把我房间的窗帘统统拉开:我要是死了,下一辈子我就会受 到惩罚。我只有活着时变性,让别人来蹂躏我,虐待我,让我来月经,让我流血, 我才有一种赎罪的感觉,我才能得到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平衡! 你他妈的这么说,那我不是也得要做变性手术?我愤怒地望着林圣君。 不,阿阳,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林圣君唯恐我不懂他的意思:人和人是不一样 的!我觉得你天生就是个男人,天生就可以金戈铁马。你就是杀人放火,也有一种天 经地义的豪气。但我不行。我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女人。 我望着夜色中的车灯,像箭一样穿过黑暗的心脏。 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变性手术在世界上已经非常普及了。林圣君说。 但在我们这个城市,你暂时还无法办到。我说。 可以办到。林圣君说,我昨天在本地热线上看到,北京一位变性医生,已经来 到我们这个城市,只要能出五万块钱,一切都不在话下。 好吧。我成全你。我说,你就是在市委、市政府工作,这种手术的费用也不会 给你报销。 阿阳,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一直跟着你。林圣君顺着我的话说,我从来没 有感到自己的工作比在市委、市政府当个公务员差!这都是托你的福! 他妈的。我气鼓鼓地说:你让你成了党代表! 不是还有关厨子吗?林圣君说,我看关厨子蛮像个男人。 不知为什么,我在心里总是难以把关厨子看成是我们中的一员,尽管我曾经说 过已经把他当成了我们的职员,并在手机问题上给了他一视同仁的待遇。正说着关 厨子,关厨子就来了。他拿着手机,而且西服笔挺笔挺的,头发也是摩丝闪闪放光 辉,完全像个港商。 你他妈的像比我还有钱。我说,你注意点,别让人把你当大亨杀了! 我知道!关厨子说。 关厨子现在仍在水陆街附十九点的小阁楼上,继续从事着我们那份鸡肋式的工 作。相对我们当初四个人来说,小阁楼的确有点拥挤不堪,但现在关厨子一个人住 在那里,完全可以说比较宽敞。而且我所给他的这份工作,比起他做盒饭的生意来, 不知要强多少倍! 关厨子手里拿着给我审定的文章。我现在俨然像一个刊物的主编,我要对所有 入选《当代中国人才库》丛书的每一篇文章进行认真审定。首先要在政治上严格把 关,决不能有骂共产党的文章出现。只要政治上没有问题,我们都可以考虑,换言 之,只要是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的文章,不管写得好坏,一律可以进入“当代中国人 才库”。当然,还有一个仅次于政治或者可以说与政治并提并论的问题,那就是必 须得有钱,钱越多越好,越多,位置越靠前,钱特别多的,我还会请有名的教授写 按语。 在关厨子送审的文章中,我再一次看到了公路养路费征收稽查局张功的文章, 他这次写的是一篇关于反腐败的文章,标题是《反腐败,杀鸡可以用牛刀》,张功 这篇文章很长,足有两万字。看来越腐败的人,越会喊反腐败的口号。 我们也有发稿签,这使我们的工作程序越来越正规化,同时,也让我感到自己 与关厨子的上下级关系自行明朗。发稿签只有两栏,一栏是:有无邮局汇款,一栏 是:有无政治问题。在张功的发稿签上,两栏都没有填。按常规,第一栏由关厨子 填,换句话说,如果第一栏空白,关厨子不会送审给我。关厨子今天之所以把张功 的稿件送来了,我想他大概考虑到了张功在压价上对我们的贡献。单从这一点,我 就不难看出关厨子现在办事越来越有水平了。 我在第一栏中写道:压价有功。可以进“当代中国人才库”。 关厨子看后对我说:阿阳,以后发稿签得多列一个“终审意见”栏。我望着关 厨子说:你他妈的是不是偷偷进中央党校学习过?水平越来越高了。接着我又很严肃 地说:以后别阿阳,阿阳的,要叫叶总经理。 好!叫叶总经理!关厨子随即便说,叶总经理,我这里有八百多块钱的“的士” 票,请你签字报销。 当我听到叶总经理这个称呼时,一种云蒸霞蔚和飘飘欲仙的感觉冉冉升起。我 飞快地签了字。 字一签完,贾可可和刘玉芬正好看完电影回来。她俩都对我说:现在为什么不 打仗?我这才想到她们今晚看的是《乱世佳人》。 为了抑制她们莫名其妙的躁动,我说:走,我们一起到电视塔上的旋转餐厅去 吃夜宵。 他们都一致同意。 电视塔上的旋转餐厅,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制高点。我点了最好的菜,都是海鲜 和菌类。有扇贝,青口,刀圣,对虾……有佛肚菌,鸡油菌,千针菌,满天星……, 还上了人头马和XO。旋转餐厅的确是旋转的,我们在两百多米的高空中,俯瞰着被 无数霓虹灯灌醉的城市。我突然觉得,我们脚下的城市像个魔方。但贾可可和刘玉 芬说:这个旋转餐厅更像个魔方。我不知道这是否源于男人与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 不同所致。 旋转餐厅一直都在旋转,我不知道是我们在旋转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在旋 转我们…… 12 我的车在立交桥下被堵了。 按说这里是不会堵车的,因为这座刚刚兴建且有三层的立交桥,彻底解除了以 往的堵车现象。这座立交桥的设计者,是一位美国立体桥梁专家,在中国的城市中, 这是唯一一座由外国人设计的立交桥。这坐立交桥既是我们这座城市的象征,也是 我们这座城市的交通心脏。 很快就有消息从前面像风一样飘来:一位不法分子炸了一辆出租车。 我取下墨镜对坐在后排一直沉默不语的贾可可和刘玉芬说:听到没有?有人炸了 一辆出租车? 炸出租车算什么英雄?贾可可说:要炸就炸一辆当官的车。 刘玉芬说:炸当官的车也不算什么,要炸就炸这座立交桥,那才能轰动整座城 市,才能上本市晚报的头版头条新闻。 我觉得刘玉芬的这句话有点气魄。 闲话的话题很快就从出租车被炸转到了林圣君的身上,我们刚才就是从林圣君 做变性手术的医院出来。也许明天,林圣君就会成为本市晚报头版头条的新闻人物。 林圣君的手术做得比较成功,换句话说,林圣君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就已经初具 一个女人的雏形,他的声音已经变脆,胡子已经变得毛绒绒,但我没有看到他的下 身,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的下身与贾可可与刘玉芬的下身一定还是有点区别,如 果连阴蒂也做得那么一丝不苟,那就太玄了。 贾可可突然问刘玉芬:你说我们能不能变个男人? 刘玉芬一拍即合地说:你问我吗?我还正想问你哩! 于是,她们俩问我:阿阳,你说,我们能不能变成男性? 能!我说,一定能!既然能把男人变成女人,为什么不能把女人变成男人?我想你 们两个一定想变成男人,是不是? 刘玉芬和贾可可都直言不讳地说:你说得对,阿阳。 贾可可说:现在很多人都说要换一种活法,我看变性才是真正地换一种活法。 一生能做两种人,那该有多么幸福?刘玉芬说:这就等于一生活了两世,阴阳都 尝过了,哪有比这还过瘾的事? 正说着,贾可可的手机响了。贾可可一接,便露出了一种料事如神的喜悦,贾 可可对着手机说:到我们办公室来谈吧,在五环大道八十号十楼。什么,现在谈个 价?二十万?开什么玩笑?没有五十万你就莫开尊口。 是不是“劲绅”和“靓女”服装厂的?我问贾可可。 是的。贾可可说:二十万?开什么玩笑? 这时,车开始流动起来。我说:从现在起,我们不搞任何违法的行为了。这样, 你们先回公司谈注册价钱。按可可的意思,少了五十万莫开尊口。我到水陆街去, 让关厨子把那个点撤了。 一到水陆街附十九号,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小阁楼的门开着,不少文章和 稿件沿着窄窄的楼梯散落而下。一进门,我就发现关厨子和王小燕被刀捅死在临时 搭起的床上,关厨子和王小燕都没穿衣,看得出来,他们在死前做过爱。整个小阁 楼被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盗走。不难猜出,关厨子一定是与王小燕招摇 过市,被人谋财害命而死的。我后悔当时没有非常严肃地制止关厨子,叫他不要装 富。 我本能地准备用手机报警,但我一想,这样报警等于将我们整个公司和公司里 的人拱手交给公安局。我被自己浮想联翩的后果吓得手足无措,我连忙从那个小阁 楼上退了下来。 回到五环大道八十号的办公室,我看到“劲绅”和“靓女”服装厂的人正在与 贾可可与刘玉芬讨价还价。但现在对我们来说,钱恐怕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我对 厂家的人说:你们先走吧。过两天再说,我们有事,有非常重要的事! 服装厂的人被我打发走之后,贾可可和刘玉芬非常敏感地问我:出什么事了? 关厨子和王小燕在水陆街的小阁楼上被人杀了!我说。 贾可可和刘玉芬立即露出一种法网难逃的表情,她们沉吟了片刻之后异口同声 说:阿阳,看来我们只有去做变性手术或者是做变容手术。 对。刘玉芬说,我们整成一个男人的容。刘玉芬接着说:阿阳,现在我们考虑 不得更多了。赶快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随你们的便吧。我把存折拿出来递给她们。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喂,你是叶 向阳吗? 我说:是的。 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对方的声音我完全不知是谁。接着,贾可 可和刘玉芬的手机也分别响了,里面同样是这句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 地方吗?我很快就猜出,电话里的人一定是公安局的警察。 完了!贾可可和刘玉芬说。 我对贾可可和刘玉芬说:你们去做变性手术或者是整容手术吧?! 你呢?贾可可和刘玉芬问我,那你怎么办? 我说:我去炸市中心的立交桥!我坚信,我的这一壮举决不仅仅是来自刘玉芬的 提醒。我想,只有炸掉这座对于整座城市来说最为重要的立交桥,才是我落于法网 之前最有意义的事情。 贾可可和刘玉芬久久凝望着我,但她们什么也没说…… 回目录 回虚阁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