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短篇小说选 > 想起那个叫冷碧的女孩 张育河 一 与梦儿分手后,我头顶上的天空突然黯淡,心痛得不能再痛。 爱得太深,伤得也重。我很快收拾行李,南下深圳。我想逃避那个曾经给我的 生命注满了无比激情的地方,我想用漂泊来治疗伤痛。 在深圳,竞争非常激烈,想好好生存下来非得花很大功夫不成。在一家公司里, 我付出了比在内地多几倍的努力,才站稳了脚根。 白天工作实在太累,而晚上却又寂寞难耐。所以,每天晚上一过9 点钟,我便 会习惯地到一家叫做“快乐宫”的夜总会去喝酒。酒不是烈酒,但喝多了也是很容 易醉人,并且醉的时候比喝烈酒更要难受百倍。但我却很喜欢醉了的滋味,因为它 能让我暂时从失恋的疼痛中挣脱出来。 那个吧台的位置似乎总为我留着号。每天晚上,我都用同样的方式狂饮。泪水 伴着酒精的滋味,苦涩之极。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留意到吧台旁边的一张单人桌上,在9 点过后便会出现 一个女孩,也是独自一人,不过她喝酒的方式比我文雅些,轻轻的,很久才会呷上 一口,然后便独自沉思,偶尔还有泪光闪动。 她的头发很明显地刚刚剪去,短短的头发衬托那白嫩的脸庞,显得更加楚楚可 怜。微褐色的光滑肌肤煞是迷人。 如果不是缅怀往事或是借酒浇愁,是没有人会经常来这种地方独自喝酒的。看 着她,我突然有一种亲切感,她脸部的轮廓和身材与梦儿竟是如此的相似!我思量 着她是否也同我一样,经历了一场惨痛的失恋,而到这种地方借酒浇愁。 二 心情不好的时候独自一人喝酒,总是很容易醉人。第三瓶啤酒下肚的时候,醉 意已袭上了心头。 走到那位姑娘旁边,我举起了手中的杯:“众人皆醒我独醉,小姐,能不能和 我干一杯,酒能浇愁呵。”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能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无限忧伤。 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故事吧。 她没出声,只是漠然地举起杯迎过来。我苦笑,轻轻地碰了一下,一口干完。 我把脚边的椅子挪了挪,在她身边坐下:“我可以在这里坐吗?”说完这句话, 我突然感到好笑,已经坐下来了,才问,这不是先斩后奏么。 只是她似乎并不介意,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懒洋洋地送来两个字“随便”,便 自顾自地喝酒。 我很识趣地也不再说话。要来一支啤酒,默默地呷着。 她比我更不胜酒力,凌晨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已经醉眼朦胧了。 走出夜总会的时候,我却不敢去扶一下走起路来已有点摇晃的她。在一个交叉 路口分手时,我怜惜地看着她:“你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要调节一下啊。我明晚还 来,希望到时你能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我想我会是个很好倾听者。”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依然是一脸的漠然,连手也不挥一下,转身就走了。 和以往一样,第二天晚上我依然习惯地坐在吧台上,一声不响地呷着啤酒,高 低顿挫的萨克斯在四周回荡着,心绪依然一片潮湿。第二杯啤酒喝完的时候,女孩 来了,还是在原来的桌子旁坐下,要了啤酒后,看了我一眼。一样的眼神。 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杯,一口见底。再次倒满酒的 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和我一样,失恋了?” 话音刚落,她全身抖了一下。接着眼泪便如缺了堤的洪水,一个劲地往下淌, 滴在杯里,溅起一朵朵灰色的水花。我一下子慌了神,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 是……”话没说完,她已猛地趴在我的臂膀号啕大哭。“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 受些。”我安慰道。 她的哭声持续了很久。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也忍不住黯然泪下。自从与梦儿 分手后,我从没真正地哭过,其实我是多么想也能够真正地大哭一场。 哭完了,她用纸巾摁了摁眼角和脸颊。歉意地说:“对不起。” “你也哭了?”她显然也看到了我眼角的泪水。 “没有没有。”我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掩饰道。 我跟她说起了我的故事,她也说了,我惊奇我们故事竟是那么的相似,都是千 呼万唤仍挽不回爱人离去的脚步的那一种。 她叫冷碧。 三 痛过了,也哭过了,心情随之轻松了不少。 从此之后,我们都把对方当作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一个医疗站。 和冷碧在一起的日子比独自一个人快乐些,至少想哭,想倾诉的时候,会有个 人在身边安慰和倾听。 我们还是经常到“快乐宫”去喝酒,然后一起回家是回她的家,她在深圳有一 间不大也不华丽但却属于她自已的房子。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我们开始住 在了一起,大概是认识一个月以后开始的吧,是因为彼此都觉得孤独和落寞么?我 也说不清。 冷碧和我经济独立,她是名副其实的白领。我们偶尔也会到菜市场里买些菜回 家自己动手炒,但大部分都是到外面吃或者打电话叫人送来快餐。 只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谈“感情”两字,曾经的惨痛都在我们心里留下了一 块抹不去的阴影,两颗心都变得敏感而脆弱。 我们也从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如果有约会或者朋友聚会,她在桌上随便留张字 条就走了,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但我从不追究,也不介意,因为我也一样。 我们就在这种不是情侣却胜似情侣的处境下生活了一年,没吵过架没红过脸, 没说过谁爱谁的话,也没谈过未来。只是我知道,我们都很依赖对方,是把对方当 作一棵树的那种。我们都是对方治疗伤痛的一剂止痛药,治标不治本,却又不可或 缺。 这一年里,我们都没有要去另找一个的想法,至少,没有刻意去留意。关于爱 情,似乎已不存在太多的幻想和奢望,总觉得心中的那份情和爱已经被岁月磨得很 淡很淡,甚至已经消失。 一个冬日的晚上,她突然告诉我有了我的孩子。 我心头一惊。我从没存在过要和她结婚的念头,即使有,也只是无聊时的一种 胡思乱想,没有实质性的。我无法想象和她结婚后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那肯定不 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现在唯一想的是我该负些什么责任。 我的眼神一定很恐怖,她笑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的笑容里充满着嘲讽,她一定是嘲笑我的不负责任和懦弱。我脸一红,自尊 心受到挫伤,反而大声说:“我会负责!” “没有人要你负责。当然,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为什么?” “不为什么,都说结婚和爱情是两码事,何况我们之间本就不存在爱情,就算 是有,也只有那么一点儿,根本无法承受得起婚后的支付。”说到这里,她的眼睛 里流露出深深的哀愁,“我只想和这孩子过完余生,我喜欢那种生活。” “可是,可是有了baby会很辛苦的。” “无所谓的,相反,有了他,我会活得更充实更快乐些。” 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冷碧已经走了。桌上留下一封信,她说她回 老家了,让我千万不要找她,因为这样反而会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我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我以为她还会和我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的,这样,我 就能在这段时日中好好地呵护她,好好地补偿她,千万倍地对她好,也许这样,她 在走的时候,就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而我的内疚感也会减轻些许。 放下信,我拚命地呼她,打她的手机,可呼机手机她都停了,想搜寻她的地址 的时候,才猛然记起,与她生活一年多,她从没告诉过我她的详细地址。 尽管在信中她一再强调,我还可以在她的房子住下去,但我还是很快搬走了。 踏出房门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四 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再见。 那时我已经跳槽到另一家更大的公司工作,并且一干就是三年。 国庆节那天中午,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小男孩蹒 跚走到我身边,趴在我膝头,无邪地望着我,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我突然产生 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忍不住地把他抱起来,轻轻地吻着他的脸颊。小男孩也真怪, 不闹也不挣扎,反而伸出那双白嫩的小手摸着我的鼻子。 一个柔柔的声音唤他,他张望:“妈咪,妈咪。”一个年轻的女人跑过来,天! 是冷碧!样子一点也没变,只是微微发胖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份妇人的韵致。 她看见我也很惊讶,然而很快镇定下来。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那个小男孩……心里一阵酸楚,灵魂也跟着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下来,才忘了没有问候她。 “嫁人了吗?”本想问一些“近来可好”的问候语,口一张却说出了这种愚蠢 的话。 她笑了:“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和孩子生活得很好,也许……也许有一 天会嫁人。” “这孩子……” “是你的,再抱一下吧,过几天我要回家了,也许不会回来了。” 紧紧地抱着孩子,我再次痛得灵魂颤抖:“为什么要走!不能留下吗?你在深 圳生活了这么久,何况在这里,我也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房子我都卖了,我在家乡已经开了一家公司,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故乡,孩 子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冷碧走的时候,我去送她,抱着孩子,我久久不愿放手,孩子也似乎懂得什么 似的,那双小手一直紧紧环住我的脖子。 车子远去,两颗冰冷的东西从我的脸颊轻轻滑下…… 回目录 回虚阁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