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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新宅上房院北屋。

  新来的丫头乌梅和仆人们正帮着槐花把箱、笼、椅、柜往西厢房里搬。九红站在北屋门口问乌梅:“这儿原来放的两盆儿月季哪儿去了?”

  乌梅:“小姨奶奶搬西厢房住,把两盆花儿搬那屋去了。”

  九红:“这是分家呢还是怎么着?上房的东西也乱拿,去搬回来!”

  乌梅:“姨奶奶,不就两盆花儿吗!”

  九红训斥着:“轮不着你说话,叫槐花来!”

  槐花正好走出门,沉着脸:“搬这两盆花儿我跟七老爷说过了,你到里屋问去。”

  九红:“七老爷说没用,我叫你搬回来!”

  槐花不再忍让:“我不听七老爷的,反要听你的?!”

  九红:“你搬不搬?”

  槐花:“我不搬!”九红愣住了,大出意料地望着槐花,槐花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九红。

  九红:“小姨奶奶脾气见长啊!有人撑腰吧?!不就是个看家护院的吗?你还搬到他房里去住啊!”

  槐花忍无可忍,大怒:“你血口喷人!我是丫头!可是老太太跟前儿的丫头!是老太太把我给了七老爷,就比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强!”

  “住口!”景琦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东里间门外。

  九红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景琦!今儿你要不处置她,我就死给你看!”

  景琦走到槐花前:“槐花!我早立过规矩,谁也不许提过去乱七八糟的事儿!你跪下给九红贻个礼!”

  槐花没动。九红愤怒地看着。

  “跪下!”景琦又说了一句,槐花仍不动……

  正这时,香秀手里拿个蝈蝈笼子从东廊子拐弯跑过来,厨子冯六头上顶着摆满盘碗的大油盘穿过廊子,屋里忽然传出景琦愤怒的喊声:“跪下!”

  香秀吓了一跳,忙跑进了北屋;冯厨子吓懵了,也不能回头,听见喊声忙直直地跪了下去。

  香秀一进屋,慌忙靠边儿站着。景琦仍在逼纹丝不动的槐花:“你跪不跪?”

  九红凶狠地望着。忽然香秀手中的蝈蝈笼子里发出叫声,景琦回头瞪香秀,香秀忙捂住笼子向后退去。

  景琦回过头:“你不跪就这儿站着吧,站到愿意跪为止。”景琦说罢要走。

  九红突然疯了似的大叫:“她不跪我就死!”猛然向大青花儿的瓷花盆扑去,一头撞在盆沿上,倒了下去。丫头、老妈子们忙拥了上去,九红昏了过去,红花忙将她抱起,血从九红脸上流了下来。

  景琦回头怒视槐花:“你犯的什么诌!”突然抬腿抡圆了用脚面打了槐花一个耳光,槐花猛地倒下去。与此同时,红花抱着九红大叫:“七老爷,姨奶奶不好了!”

  景琦忙走到九红前:“快!抬里屋去。”

  人们乱哄哄将九红抬走,屋里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瑰花,她慢慢爬起来。

  香秀站得远远的惊恐地看着。突然,槐花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香秀瞅她随时可能倒下去,忙追了过去。

  槐花跑向西厢房,香秀追出忽然发现了跪在地上的冯六,不禁道:“你跪这儿干什么?”

  冯六哭咧咧地:“是七老爷叫我跪的!”

  香秀:“你犯什么错儿了?”

  冯六委屈地:“我也不知道!”香秀顾不上再问,忙又跑回北屋。

  众人围在床前,看着九红,景琦道:“没事儿,鼻梁骨断了,四个钟头给她换一回药。”

  香秀进了屋,在门口叫:“七老爷!”

  景琦回头忙走向门口:“什么事儿?”

  香秀:“坏骨头冯六怎么了?”

  景琦奇怪地:“冯六,怎么了?”

  香秀:“您罚他跪在廊子上干什么?”

  景琦:“我没有!”

  香秀:“您去看看!”景琦诧异地跟在香秀后面来到廊子上。

  景琦转到跪着的冯六面前:“你跪这儿干什么?”

  冯六:“您叫我跪的!”

  景琦:“我没有!”

  冯六:“您刚才不喊了一声‘跪下’!”

  景琦:“我那是叫槐花跪下。”

  香秀忙把冯六拉起:“起来吧,这是哪儿挨哪儿呀!”

  冯六懊悔地委屈道:“我没事儿拣这冤大头干什么?”冯六艰难地站起来。

  景琦:“别叫你白拣。香秀,上回两元钱是养踝子骨,这回两元钱让他养养磕膝盖儿!”

  冯六挪了挪步:“谢谢七老爷!”顶着油盘走了。这时,在院门口站着的金二和申小青向景琦走来。

  景琦惊讶地望着申小青,问香秀:“这是金二的媳妇吗?”

  香秀:“可不就是吗!”

  景琦:“毁喽,怎么找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金二、小青走到景琦跟前。金二:“七老爷,我们两口子给您道谢来了!小青,给七老爷磕头。”说着双双跪下去。

  景琦:“起来起来!”香秀忙把小青拉起。小青拘谨地站着,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人。

  景琦由衷地带着歉意:“小青啊!委屈你了,已经是没办法的事儿了。”

  小青表情木然,毫无反应地低着头。

  景琦:“金二!这可是鲜花儿插你这牛屎上了,好好儿待你媳妇儿,你要欺负她,我把你歪脖子拧折喽!”忽然,香秀手中的蝈蝈又叫起来景琦看了一眼:“怎么想起买蝈蝈。”

  “槐花要!说挂到月秀花盆儿上。”香秀话音才落,从西厢房跑出了惊恐万状的乌梅,只听乌梅惨叫着:“七老爷!小姨奶奶她——上了吊了!”

  景琦、香秀大惊失色,慌忙向西厢房跑去。

  西厢房里。槐花吊在梁上,一动不动。

  香秀恐怖地望着,手中的蝈蝈儿又叫了起来,声音似乎格外大。

  景琦悔恨交加地望着。

  槐花家。

  一个很破的大杂院的大门。拉车的、卖菜的、挑担子的进进出出。院子里破破烂烂,满地脏水,破衣烂市挂得到处都是。

  破西屋里。王喜光正大声向槐花母亲喊叫:“你闺女叫白家逼死了!”

  槐花母亲两眼茫然地看着王喜光。王喜光衣服破旧,一副落魄的样子。

  王喜光着急地:“怎么嚷嚷半天你一句听不明白?!你闺女!——槐花!”

  槐花母亲:“嗯,槐花她挺好的!”

  王喜光:“哎哟!好什么,死了!”

  “谁死了?”槐花母亲仍然懵懵乎乎。

  王喜光大叫:“槐花!白家把她逼死了!”

  槐花母亲:“嗯,白家是个好人家!”

  王喜光泄气地:“嗬——这个费劲!我嗓子冒烟儿了,有水没有?”

  王喜光站起身自己找水,转一圈儿也没水,走到水缸前掀开缸盖,缸里已见了底儿。“连口水都没有,瞧这日子过的!”王喜光又走到槐花母亲跟前。

  王喜光:“干脆,我也甭跟你废话了,你得告白家!”

  槐花母亲伸着头:“什么!你大点儿声儿,老嘀咕什么?”

  王喜光:“嘿——我嗓子都喊哑了,我这叫摘咕?!哎哟,你得告白家!告白景琦——”

  槐花母亲:“什么皮?”

  王喜光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好的状纸和印泥盒:“又成了皮了又!”

  接着大叫:“我把状子写好啦——你按个手印儿就行啦!——”

  槐花母亲十分好奇地看着王喜光手中的状子。

  王喜光大喊:“按手印儿!——”

  槐花母亲:“谁没劲儿?”

  王喜光终于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攥槐花母亲的手指在印泥盒里一蘸,在状纸上按了手印,跟着把她手一甩,连忙收拾起东西:“我走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门口。郑老屁拉着黄包车停在门口,香秀下了车,王喜光正匆匆忙忙走出,两人走了个碰头儿,一下都愣住了。

  香秀奇怪地:“这不是王——总管吗?”

  王喜光:“别介,不敢当!王喜光,叫七老爷赶出来的下边儿没有的王喜光!”

  香秀怀疑地:“您这是——”

  王喜光:“我这是来打抱不平!”

  香秀:“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喜光:“这事儿也跟你没关系呀!”

  香秀:“我来是给七老爷办事!”

  王喜光:“行啊香秀!你现在得宠了!小心着点儿!槐花就是你们当丫头的下场!”

  香秀确实吃了一惊,两眼直盯着王喜光:“这不关七老爷的事儿,是杨九红造的孽!”

  王喜光:“行了,香秀!还替七老爷遮溜子呐!白家门儿里,横行霸道,作恶多端!你回去告诉七老爷……”王喜光举了举手中的状纸,“奴才要得罪了,等着打官司吧!”说毕扬长而去。香秀惊愕地望着他远去,忙转身向院里走去。

  一进西屋,香秀拉着槐花母亲的手,坐在炕沿儿上。

  槐花母亲:“槐花,回来了,没水了。”香秀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染了红:“哎呀!您怎么了?”连忙拿起槐花母亲的手,只见老人手指上染着红印呢,不禁大惊:“您在状子上按了手印儿?”

  槐花母亲:“我没事儿广香秀:”您怎么能告七老爷呢?这事儿不赖七老爷!“

  槐花母亲:“邱二家的又闹上了?”

  香秀着急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槐花母亲:“没事儿,还不是穷的!”

  香秀大喊:“老太太!槐花死了还有我们呐!七老爷说决不能不管您!”

  槐花母亲伸过耳朵:“啊?——”

  香秀:“明儿就雇个人来伺候您!”

  槐花母亲:“是啊——眼巴巴的看着她二小子叫巡警抓走啦!”

  香秀哭笑不得:“哪儿跟哪儿呀!”香秀又拿起槐花母亲的手看了看,一跺脚,“急死人了,整个儿一糊涂妈!这下儿可坏喽!”

  警察厅会客室。

  景泗和景琦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七八张报纸。景泗指着报纸说道:“舆论对你不利!对我压力也不小!”

  景琦:“我请了有名的大律师肖炳南!”

  景泗:“我认识,没用!他也惹不起新闻界,顶多减减刑。官司打不赢。人命关天知道吗?”

  景琦:“新闻界知道什么?跟着瞎起哄!”

  景泗:“肯定是得了王喜光的好处了。”

  “真是宁伤君子,不得罪小人呐!”

  “要不这样,这官司本来是杨九红惹的,叫她出面!”

  “那哪儿成啊!出了事儿往女人身上推,还要男人干什么?!”

  “那你等着坐大狱吧!”

  “坐就坐!又不是没坐过!”

  “老七呀,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一辈子要不时不时的惹出点儿事儿来,你浑身难受。还有一条路,王喜光跟我谈过,话里话外的他还是要钱……”

  景琦满面怒容地听着。

  景泗:“你拿出个十万八万的给他,这官司也能了!”

  景琦:“没门儿!我七老爷从来不心疼钱,也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可王喜光这种小人,休想拿一个子儿!我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坐大狱我认了!为了槐花坐大狱,我应当!我对不起她!”

  景泗:“行!这是你的脾气,四哥服你这股子劲儿!”

  监狱。

  大门上挂着北平市立第四监狱的牌子。

  门口站岗的兵拦住了香秀、小胡和搬东西的仆人。小胡递上一个条子,岗兵看了看条子:“把东西放这儿吧,只能李香秀一人儿进去!”

  小胡:“老总您看,这么多东西……”

  香秀:“行了,你们回去吧!车也不用了!”小胡等见状,只得离去。香秀拿出一包大洋递给了岗兵:“给弟兄们分分!”

  岗兵惊讶地掂了一下手中的包儿:“好家伙!一班副儿,快来俩弟兄把东西搬进去!您请!您请!”岗兵一副丧脸变得眉开眼笑。

  监狱里院小跨院。门口站着岗,香秀一点头儿进了门,后面跟着搬东西的兵。

  景琦正和瘦条儿兵下象棋,小石头桌上摆着茶水点心。景琦闻声回头:“来了!”

  “把东西搬屋里去!”香秀吩咐搬东西的兵之后,走到石桌旁,“还有心思下棋?家里人都哭成一团儿了!”

  景琦:“哭什么?我又没枪毙!哎,把我的书带来了没有?”

  香秀惊讶地:“没有!在这儿还看书?”

  景琦:“这儿多清静啊!正好还有俩方子没弄完,趁这工夫,得弄出两味新丸药。”

  香秀:“行,明儿我带来。想吃点儿什么?”

  景琦骂下棋的瘦条儿兵:“哎哎哎,不许悔棋!没出息,又不赢房子赢地户扭脸儿又对香秀道:”叫你妈蒸一锅窝头,还有大腌儿萝卜。“

  瘦条儿兵:“这还往里送?狱里天天吃这个!蹬车!”

  景琦:“你们那窝头?整个儿一砖头!他们家蒸的窝头那叫暄腾。将!”

  香秀:“我给你叫只烤鸭吧?”

  “好!明儿把那好绍酒给我拿两坛儿来……”景琦话未说完,忽然从隔院传来惨叫声。香秀一惊。

  景琦:“行了,你回去吧,这大狱不是你呆的地方!”

  香秀:“我不回去,今儿就住这儿了。”

  景琦:“行吗?”

  香秀:“行!跟典狱长说好了。”

  瘦条儿兵:“住吧!住吧!没事儿,白厅长也吩咐过。”隔院又传来惨叫声。

  景琦:“你听!不疼得慌?”

  香秀:“有你在这儿,我就不怕!”

  景琦大笑:“哈哈!我?我是犯人!哈!——”

  里院门口,九红正和岗兵交涉。红花提着一个大食盒在一旁。

  岗兵:“不行!上边儿交代了,除了李香秀谁都不能进!”

  九红:“我是白景琦的媳妇儿,怎么不能进?李香秀只是个丫头!”

  岗兵:“您有什么话,我替您传送去。”

  九红:“你传不了,你去把他叫出来,我们站门口说还不行?”

  岗兵开了锁进门又关上了。九红问另一个站岗的兵:“平常有人来过吗?”

  岗兵:“有!你们大爷,二爷,还有位三老太爷,翠姑大奶奶,姑奶奶都来过。”

  九红:“都不让进?”岗兵笑了。

  九红:“你笑什么?”

  岗兵:“没什么没什么/门开了,岗兵走了出来,随后跟着香秀,冷冷地看着九红:”你有什么事儿?“

  九红压着火儿:“我跟七老爷说!”

  香秀:“七老爷不愿意见你!”

  九红火了:“是他不愿意见,还是你拦着不叫见?!”

  香秀不再理九红,对岗兵:“七老爷说了,他正做功课,打今儿起谁都不见,把门儿锁上!”香秀砰地把门关上进去了,岗兵忙锁门。九红急忙上前推门,被岗兵拦住:“干什么?这不是你们家,这是大狱!”

  咔的锁上了门。

  九红转过身,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红花忙上前拉了一下二人无奈地离去。

  白宅大门道。

  王喜光一个人儿坐在懒凳上,秉宽走上前来:“你这儿坐起来没完了。”

  王喜光:“我等姨奶奶呢,碍你什么了?”

  秉宽:“你往这儿一坐,坏了我大门儿的风水!”

  王喜光:“没招你没惹你,别找寻我啊!”秉宽气得转过身,不再理他。一会儿,门口传来黄包车的铃销声,二人回过头,只见狗宝拉车停在门口,九红、红花下车进了门。王喜光忙站起迎上去:“姨奶奶,我听回话儿来了。”

  九红径直往里走,一眼都没看王喜光:“不知道!”

  王喜光:“七老爷怎么说的?”

  九红:“不知道!”

  王喜光追着:“您见过七老爷没有?”

  九红:“不知道!”

  王喜光急了:“怎么了这是?!”

  九红站住了,扭头看着王喜光:“告诉你,这大宅门儿里是李香秀当家,她不想叫七老爷出来!”说完转身走向里院。

  王喜光呆住了。秉宽惊诧地自语道:“她不叫七老爷出来?!”

  王喜光使劲琢磨着:“李香秀?”

  便宜坊烤鸭店。

  便宜坊的招牌高悬在大门上,街上人来人往。街对面站着王喜光,焦灼地望着便宜坊门口。门口停着黄包车,郑老屁上上下下地在掸车上的土。

  香秀走出上了车。

  跟出来的伙计将食盒放在香秀脚下,郑老屁扶起车把,刚走两步,王喜光跑到车前叫着:“慢走慢走,等等!香秀,大姑娘!跟您说两句话。”

  香秀见是王喜光,脸一沉:“七老爷都下了大狱了,官司你打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郑老屁,走啊!”郑老屁使劲拉起车就走,王喜光在后紧追道:“话别这么说,我认输!七老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香秀,这事儿快了结了吧!”

  香秀:“不早就了结了吗?!”

  王喜光:“香秀哟——我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只要七老爷拿出点儿钱来,槐花儿家这边一撤诉,一了百了!”

  香秀:“你都疏通好了?”

  王喜光:“没错儿!”

  香秀:“你跟谁疏通好了?你这话去蒙那穿开裆裤的小孩子去吧!八成是你上上下下求了人,许了愿,官司打赢了拿不出钱给人家,你收不了场了,又跑这边儿讹钱来了是不是?”

  王喜光已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被香秀问得大窘,不知说什么好了:“你瞧,你说的……嘿——你真想得出来……就透着你精啊!……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什么也甭说了!妈哟,跑死我!”

  香秀:“你在杨九红那儿办不成,又找我来了是不是?!”

  王喜光上气不接下气地:“我说,……我说……我说香秀,人活得忒明白了没什么好处……何必非把话说得那么白……我是为七老爷……好!”

  香秀:“你要真为七老爷好,咱们这样……”

  王喜光升起一线希望:“您说……”王喜光突然用力拽住车后的篷架子,大叫:“郑老屁!你想把我累死!……我跟……跟得上吗?”

  郑老屁回头骂道:“呸!累死你老丫挺养的!”

  香秀:“你叫那些报社的人,原来在报纸上怎么骂的七老爷,再登一回报,把七老爷的名声补回来。是杨九红逼死的槐花,你们骂七老爷干什么?槐花妈这会儿还是七老爷养着!懂不懂?!”

  王喜光不住点头:“懂!懂!”

  香秀:“事儿办成了咱们好说!老屁,快走!”车飞快走去。

  王喜光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蹲到地上,任凭行人、车辆从他身边过,咬牙切齿地:“行!……香秀!……有你的!我先叫你得意一时!

  等我……等我把钱拿到手!……咱们再说!“

  过了没两天,北平各报“社会新闻”栏里尽是关于白景琦的报道了,大字标题都是《白景琦代人受过,杨九红罪责难逃!》、《槐花自杀真相!》、《大宅门悲剧之酿成:最毒不过妇人心!》、《大仁大义,白景琦抚恤孤寡老人!》……

  监狱。

  跨院里。两个岗兵在石桌上下棋,香秀把一盘莱和一壶酒端来放到棋盘上,岗兵忙抬头道谢:“谢谢大姑娘!”香秀向屋内走去,隔院不时传来犯人受刑的惨叫声。

  跨院屋内,铺天盖地的书,摆得到处都是,连地上都是一本本打开的书。票琦蹲在地下挪动着翻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全不管炕上小桌摆满了酒菜。

  香秀走进屋:“还看,快吃饭!”

  景琦看着书说:“你今儿把我刚写的两张秘方带回去,和那些秘方放到一块儿。”

  香秀走到炕前,回过头:“知道了!我最烦你这样儿了,人家忙活半天把饭都摆上了,你非等凉了才吃,就跟不知情儿似的!”

  景琦忙站起:“得得,吃饭!知情儿不成吗?”景琦走到炕前,往里推了推书坐下。香秀把已烫好的“绍兴黄”倒在茶盅里。

  景琦:“你也喝点儿!”香秀没出声,给自己的茶盅儿满上酒。

  景琦:“你打算怎么打发王喜光?”

  香秀:“给他个不认账!”

  景琦拿起菜盅喝了一口:“好!逗逗这个狗日的!其实,我压根儿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做一件事儿大伙儿都高兴,可我不高兴,我宁可不做!”

  香秀也喝了一口:“对,凭什么叫他们高兴!”

  景琦:“大伙儿都不高兴,就我一人儿高兴,这事儿我非做不可!”

  香秀:“他们不高兴活该,管得着他们么!”

  景琦:“为了别人说我句好,违着心干我不愿干的事儿,我多余活着!”

  香秀:“我就要气气王喜光!”

  景琦:“把我骂成王八蛋,你们照吃窝窝头,我照吃我的燕翅席!”

  香秀:“我们家的窝窝头你也没少吃!”

  景琦:“我吃窝窝头,那是太爷我高兴。”

  跨院里。站岗的兵推开了门,白景泗走了进来。正在喝酒下棋的岗兵和瘦条儿兵忙站了起来:“白厅长!”

  景泗走到桌前:“喝上了!”

  岗兵:“我们沾七老爷的光!”

  景泗:“他干吗呢?”

  岗兵:“吃饭呢!”景泗往小屋走。

  在屋里正吃饭的景琦听出是景泗来了,忙叫道:“四哥来了吧!”

  “老七,来看看你!”景泗应着推门进了屋。景琦、香秀忙站起:“四哥来了!”“四老爷!”

  景泗站在门口看着满屋满地的书,十分惊讶:“干什么呢这是,摆书摊儿呐?”

  景琦:“看点儿书。”

  香秀:“四老爷过来坐吧!”

  景泗走到炕前看桌上的酒菜:“啮,你在大狱里比我过得还滋润。”

  景琦笑着:“还不是四哥照应,来,喝一杯!”

  景汹:“喝一杯!咱哥儿俩有日子没在一块儿喝了。跑这儿喝来了!”

  香秀忙又拿了一个茶盅给景泗倒酒。

  景泗看了一眼香秀:“你也跟着住大狱,委屈你了,一块儿吃吧!”

  香秀忙闪到一边儿:“您吃吧,我伺候您!”

  景泗:“老七,这些日子报纸上忽然转了向,你看报了吗?”

  “看了,你问她!”景琦指了指香秀。

  景泗疑惑地扭头看香秀:“怎么回事儿?”

  香秀笑着:“没什么,他们理亏呗!”

  景泗疑问地:“使了什么手脚了,给钱了吧?”

  景琦:“一个大子儿也没给厂景汹:”那就邪了!王喜光也不闹了,那边儿也撤了诉,肖律师也纳闷儿!“

  香秀:“以后您就知道了,这不挺好吗!”

  景泗摇了一下头:“跟我打哑谜?老七,你可以出去了,回去少出头露面,再避避风!”

  景琦:“嗯!”

  景泗:“你今儿就回去吧,要不要我给你派个车?”

  景琦惊讶地:“今儿就回去?不不不!我不回去,我这方子还没弄完呢!”

  景泗:“回家去弄嘛!”

  景琦:“不行!家里多乱呐,这儿多清静!一点闲事儿没有,一点闲气儿不生!”

  景泗:“有你这样的吗?这是北平大狱,不是六国饭店!”

  景琦:“四哥!我求求你,再叫我住俩月,方子一弄完就回去。”

  景泗:“行了行了!不像话,没这规矩!”

  景琦:“这‘保生丸’是我独创,这‘济生散’我是按宫里的……”

  景泗:“把犯人放出去,犯人不走,简直天下奇闻!”

  香秀:“七老爷说得是,这些日子七老爷天天用功,一天也就四五个钟头觉,回家哪能这么踏实?!”

  景琦:“听见没有?”

  景泗:“老七呀,老七!我也拿你没辙,你愿意住,那就住吧!”

  景琦:“我谢谢四哥!”

  景泗苦笑着:“可叫人知道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呀!我这厅长还当不当了?”

  景琦:“香秀,你就告诉王喜光,白厅长执法如山,依法办案,不到日子不放人!”

  香秀:“行,我会说!”

  新宅门房堂屋。

  香秀与王喜光对坐着,两人都没话。香秀轻轻摇着檀香扇,王喜光低头喝了口水,抬头偷眼看香秀。只见香秀两眼望窗外,若无其事地扇着扇子。王喜光放下茶碗,故意咳嗽了两声。

  香秀仍看着窗外:“今年可够热的!”

  王喜光忙接道:“够热的!”

  香秀淡淡地:“晚半天儿还凉快点儿!”

  “凉快点儿!”王喜光接完,两人又没话了。沉默片刻,王喜光又偷看香秀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香秀忽然扭过头:“哎,那什么?……”

  王喜光面露喜色:“哎,您说!”

  香秀:“宣统皇上在满洲国登基了,你还不去满洲国找他!”

  王喜光一下子泄了气:“我倒想找他呢,他认识我是谁呀!”

  香秀突然起身向门外走: “没什么事儿, 我进去了。”王喜光忙起身拦住:“嘿,等等儿!你跟我这儿扯了半天闭白儿,还没说正事儿呢!”

  香秀故作惊讶地:“什么正事儿啊?”

  王喜光:“别装糊涂好不好?!”

  香秀:“我真不知道什么事儿!”

  王喜光有点儿急了:“嘿——报纸您都看了吗?”

  香秀:“看了!”

  “状子可也撤了。”

  “是啊!”

  “那——咱不都说好了吗?!”

  “是呀,挺好的!”

  王喜光看着香秀的脸色,终于猜到了,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你……你是想赖账啊!”

  香秀:“白厅长执法如山,七老爷可没放出来!”

  王喜光急了:“那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我都打听明白啦,甭想唬我!”

  香秀:“哟,你比我还知道?!”

  王喜光:“你可是答应过的!”

  香秀:“你说说,我答应你什么了?”

  王喜光一下子蒙了,他眨着眼使劲想着,知道自己上当了:“你答应……答应什么来的?……”

  香秀逼迫地:“什么?!”

  王喜光没有底气地:“你说,事儿办成了咱们好说。”

  “对!这是我说的!”

  “你倒说呀!”

  “我不说了么,事儿办得挺好的!”

  “完了?”

  “完了!”

  “香秀!你耍我!把我耍得滴溜滴溜儿乱转,完了?”

  “完了!”

  王喜光憋着气,无奈地点着头:“好!——好!真是高手儿!”他竖起了大拇指,“我这么大岁数,栽到一个丫头手里!”

  香秀:“您还栽,这回您在北平可是出了名儿啦!”

  王喜光十分佩服地:“不能说你手腕儿太黑,只能说我道行太浅!”

  香秀:“你知错改错,我不欠你什么!”

  王喜光一肚子委屈地:“耍猫耍狗还得喂点儿鸡骨头鱼刺呐!您这儿大要活人。”

  香秀:“天儿不早了,您也挺忙,我就不留您吃饭了。”

  王喜光:“香秀,别把事儿做绝喽!还是那句话,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山不转水转!”

  香秀回过头:“那又怎么样?!”

  王喜光:“虽说栽到你手里了,我服!一百个服!不愧是七老爷手下的人!七老爷都没你狠!”

  香秀:“您这就不对了,答应的事儿我一定做到!我真没答应您什么!”

  “搁着你的!放着我的!后会有期!‘三喜光说完一拱手,越过香秀走出了屋门。

  监狱门口。

  新老马车、黄包车四五辆停在门口,小胡、牛黄、狗宝、郑老屁和仆人们正忙着往车上装东西。

  景琦和香秀走出大门和大家打着招呼,上了黄包车,又扭头对小胡:“我们先走了!”

  两辆车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景琦出狱后没几年,小日本儿就从东三省杀进关里,发动了芦沟桥事变。平津不保,华北危急!听着从城外传来的炮声,白宅上下日夜惶惶不安,景琦更是担心白家老号百草厅的命运。

  新宅上房院北屋厅。

  这天景琦从百草厅回家,正遇上九红和田木坐着谈话,二人闻声扭头看,景琦、香秀走了进来。景琦一进屋,田木忙站了起来:“七老爷,我是来……”

  景琦怒冲冲地:“你来干什么?我现在看见你们日本人就恶心!”

  景琦不待田木说完话,劈头就是一句,“你以后少上这儿来!”

  景琦不再理田木,大步向东里间走去。

  田木被骂得目瞪口呆,但一下明白了缘故。望着大步走向东里间的景琦,田木大声道:“七老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日本兵一定会打进北平的广景琦站位回过头:”你个小日本儿!屁股大的地方还想打中国!

  北平城不是那么好进的!“

  田木:“你们中国军队不行!挡不住的!”

  景琦又走了回来:“你想说什么吧?!”

  田水:“为了保存百草厅,赶快加入我的股本,日本兵进城就不会有危险!”

  景琦大怒:“放你妈了个巴子的罗圈儿底!你想乘人之危……”

  九红和敬业忙上前劝阻,景琦一蹦一蹦地大吼:“我把百草厅砸了,烧了,也不给你们日本人。你小看了我白景琦!中国人没那么好欺负!”

  田木还想劝说什么,被九红拼命推进了西里间。

  景琦仍怒目而视,香秀忙递上烟袋,景琦接过烟袋气哼哼地坐下,香秀点火儿,他也没抽,却把烟袋“当当”地在铜痰盂上敲得山响,忽然又站起来对着西里间大叫:“杨九红!你少跟他拉近乎!”

  敬业忙走过来:“爸,何必呢,现在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得罪日本人!”

  景琦突然扬手在敬业头上狠狠打了一烟袋,烟袋杆儿一下子拆了,铜头儿飞落到了桌子上。

  敬业捂住脑袋往后退。景琦怒斥道:“日本兵还没进城呢,你就想当汉奸!”

  敬业再不敢说什么,连忙捂着脑袋跑了出去。景琦余怒末消,狠狠地把半截烟袋杯向敬业后背扔过去:“你个混账东西!”

  最让景琦憋气的是,过了半个来月,田水的看法竟然成了事实,天天有日本兵往城里头开。

  街道上日本兵成队地走过,胆大的行人靠着墙边,默默地望着。

  秉宽、黄立、郑老屁从半开的大门内默默地向外面望着。

  一辆辆军用卡车上坐着杀气腾腾的日本兵,暴上扬尘,驶过胡同……

  到了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日军全面控制了北平。北平沦陷了!

  新宅。夜。

  秉宽上梯子拉闸,两个仆人提着灯笼站在身后,景暗扬脸儿看着吩咐:“拉吧!”

  秉宽刚拉闸,突然拍门声大作。秉宽惊讶地回过头,忙下了梯子。

  景琦等都紧张地望着大门,秉宽走到大门前:“谁呀?”从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占元!快开门!快快!”

  秉宽忙开了门,占元和四五个同学一下拥了进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衣冠不整。

  景琦惊讶地:“出什么事儿了?”

  占元慌张道:“啊,没有!碰上日本兵了!”

  景琦观察着几个人:“你们干什么了?弄成了这样儿?”

  “没干什么!哎呀——没事儿!走!‘右元招呼几个同学向里跑去。

  景琦疑惑地望着,金二走来要出门,黄立忙拦住了:“你还走?就这儿忍一宿吧!”

  “满街都是日本兵,戒了严了,你出去送死去!”景琦说着把金二往里一推,“关门!”

  秉宽关上了大门,看了一眼金二:“就你这德行,日本兵一枪托子能把你打散喽!”

  厨房院。景琦从过道儿走来,进了厨房院。两个仆人打着灯笼。

  景琦低沉地喊着:“拉了阐了,各屋点灯,小心火烛——”

  景琦忽然发现厨房里亮着灯,忙走进去,仆人在门外等候。

  厨房里,占元正在匆忙地搜罗吃的,装了满满一大油盘,抬脸儿见景琦正注视着自己,心虚地:“我们都没吃饭呢!”

  景琦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占元有些慌乱。景琦道:“你们都干什么了?”

  占元装作无所谓地:“没——有!”

  景琦:“你看你那衣裳!”

  占元低头,这才发现衣服扣子丢了,兜也撕破了,抬起头看着景琦搞,不知所措地干笑着。

  景琦:“老老实实跟我说!”

  占元十分惶恐地:“俩日本兵要带我们走,我们——把他打了!”

  景琦愣了一会儿,忽然“嗬嗬”地笑了:“打了日本兵?你们这帮小子胆儿够大的!”

  占元见景琦没有责备,也放心地笑了:“跟您当年打田木一样,我们是仨打一个!”

  景琦:“找没人的地方打。没叫人看见吧?”

  占元:“堵到死胡同里打的!”

  景琦高兴地:“我那儿有兰馨斋的好点心,跟我去拿点儿来!”

  占元:“这够吃的了。”

  景琦:“兰馨斋的大小八件儿,你那同学吃过吗?拿点儿去!”

  占元高兴地跟景琦向门口走去。

  大门道。金二提着灯笼走进门道,外面传来凶狠的拍门声。门房里亮了灯。

  金二高声问道:“谁呀?”外面无人应,拍门声更大。金二下闩开门,一时铃档声大作。

  门拉开了,一高一矮两个持枪的日本兵站在门外,听到铃裆响忙抬头,看着晃动的铃裆。

  “找谁?!”金二傻大胆儿,喝问道。门道里挺黑,俩日本兵忙低头看金二,一时大惊失色。

  金二被灯笼光从下面照上来,样子十分恐怖。铃裆仍然在头顶上响着。

  高日本兵失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矮日本兵:“不像是人!

  高日本兵向后退着:“中国的鬼!”

  金二吸着气,怪怪地摇着脑袋看着:“说的什么话你!”

  矮日本兵:“是鬼!”

  高日本兵大叫:“鬼——”转身就跑,矮个日本兵也跟着仓皇逃去。

  金二莫名其妙地望着:“半夜三更捣什么乱!”

  黄立、秉宽从门房慌忙走出:“谁呀谁呀?!”“怎么啦?”……

  金二:“是俩日本兵,我一开门儿,他们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撒丫子跑了!”

  秉宽忙关门上闩,铃档响声中,他不禁笑了:“还看见什么了,看见你了!”

  金二:“我怎么了?”

  秉宽笑道:“你应该站到芦沟桥去,日本兵准进不了北平城!”

  新宅上房院。清晨。

  景琦蹲在台阶上乐不可支,黄立、秉宽站在一边儿也笑着。

  景琦:“干吗站到芦沟桥啊!应该叫他站到山海关去!”

  黄立:“那日本鬼子准进不了山海关!”三人又一阵大笑。

  景琦:“金二有那么寒碜吗?我瞧着也还行啊!”

  秉宽:“那是您瞧惯了。您忘了入洞房那天,把金二媳妇儿吓得钻了马圈!”

  景琦又笑了:“没想到,金二还能派上大用场!以后就叫金二看大门儿,这就是咱们的门神。叫账房赏他个红包儿,立功了!”

  黄立:“待会儿去公事房,我陪您去吧!”

  景琦站了起来:“不就王喜光找我吗!我怕他干什么?”

  黄立:“他投靠了日本人,现在是药行商会的副会长了,大摇大摆的出入宪兵队!”三个人说着往外走。

  景琦:“瞧日本人这点儿出息!找个老公当汉奸!日本人连金二都怕,我还怕这个汉奸!我会会他,看他有多大的道行!”

  百草厅公事房。早晨。

  景琦推门走了进来。正和敬业聊天儿的王喜光忙站了起来:“七老爷!”

  景琦一拱手:“王老爷!”

  王喜光:“您别骂我行不行?奴才王喜光!”

  敬业望着景琦:“他现在是新药行商会的副会长。”

  景琦:“哟,怠慢怠慢!王副会长!”

  王喜光:“七老爷!我再巴结也巴结不到您这份儿上,日本人叫我来请您出山,荣任新药行商会的会长。今后我就给您打打下手!”

  景琦也不让坐,自己先坐下了:“嗬,好大面子,日本人这么瞧得起我?!”

  王喜光忙上前:“您是谁呀!您一跺脚,整个儿北平的药行都得乱颤!”

  景琦:“别这么抬举我,我没这福气,王副会长还是另请高明!”

  王喜光:“我算个屁呀!这是日本人的意思。”

  景琦:“那就更不能当了!药行的事儿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事儿,日本人管这闲事儿干什么?”

  王喜光一愣:“现在北平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吗!”

  景琦忽然站起走到王喜光身边,显得十分知心的样子:“哎,王副会长,你还记得我妈活着的时候,养了一只小叭狗?”

  王喜光:“记得,‘大顶子’嘛!为了找个饱狗的丫头,没少折腾我!”

  景琦:“我妈去世以后,‘大顶子’愣四天没吃东西饿死了,你说这狗多有骨气!”

  “那是,一犬不事二主,那狗不是……”王喜光发觉上了当:“七老爷,您就说我还不如狗不就结了吗?!”

  敬业见不妙,忙上前打岔:“算了算了!我爸不愿当就算了,再找找别人。”

  王喜光的脸色不好看了:“我无所谓,恐怕日本人那儿七老爷没法儿交代吧!”

  景琦:“恐怕你在日本人那儿没法儿交代吧?!”

  王喜光故意躬身施礼:“您有骨气!您厉害!我不过是传个话儿,告辞了!七老爷多保重!”王喜光黑着脸走了出去。

  敬业:“这老小子手可黑着呢!”

  景琦:“不就一条命吗!这个骟了的癫皮狗!”

  百草厅门市前堂。

  两个汉奸在堂里晃来晃去,故意把腰间的手枪露在外面。堂里一个买药的都没有,七八个伙计笔直地站在柜台里。

  一个买药的刚要推门进来,两个汉奸立刻回头怒观,买药的赶紧退出走了。

  两个汉奸走到窗前,坐到椅子上,一个正与坐堂先生对脸儿。

  坐堂先生胆怯地望着。

  景琦和赵大水站在通向前堂的门帝后。

  大水:“打后半天儿起,没一个人敢进来抓药,那俩小子就坐那儿不走,您瞧!”

  大水掀开了一点儿门帘,景琦透过缝隙只见两个汉奸大模大样地坐着。门口进来一个抓药的,刚走到柜台前,俩汉奸突然起身,走到买药人的身旁一边儿站了一个。买药的人惊恐地两边看着。俩汉奸面无表情地打量买药的卖药的。卖药的小涂客气地问道:“先生抓药吗?”买药的吓得没说话直往后退,俩汉奸跟着往前走,买药的转身跑了出去。俩汉奸又坐回椅子上……

  大水放下门帘,无奈地望着景琦。景琦冷笑道:“这是王喜光给我脸子看呐!赵头儿,关门上板儿,今儿咱们歇了。”

  前堂。伙计们往出搬板子,外面已经有人在上板,屋里的光线一点儿一点儿的暗下去。赵大水走到俩汉奸跟前:“二位先生对不起,今儿我们盘点,上板儿歇了,二位请吧!”

  俩汉奸东张西望了一下,向门外走去。景琦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往后只要有人捣乱,咱们就上板儿歇业!”

  公事房里,景怡看了看景椅:“上板儿歇业这不是个办法,他反正没事儿,他要天天来呢!”

  景琦干脆地:“我就天天歇!”

  敬业、敬功、敬生、敬堂、大水、二头儿都在,一下都不说话了。一阵沉寂后,景双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人家看病抓药的怎么办?”

  景琦:“北平又不是就咱们一家儿药铺。”

  敬生:“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不就当个会长吗?不给日本人干坏事儿就行了……各家儿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暗中还可以帮忙做点儿好事!总比叫王喜光在那儿瞎糊弄强吧!”

  景琦:“话不能这么说。我当了会长就给日本人长了脸,不管你做不做坏事!国难当头,谁家出了事儿都得自己顶着,为了怕出事,就非得推个汉奸出来,那你们谁愿当谁当!”

  敬业:“其实想当会长的何止七八个,玉全堂的林掌柜,上下托人想当会长,日本人还看不上呢!”

  景琦:“所以了!日本人要的是我这个名分,我就更不能当。大哥,就这么定了!不管哪家儿,只要有人捣乱就上板儿歇业!”

  景怡:“定了吧!还是——尽量少惹事广百草厅前堂门口。伙计们在下板儿,已经有十几个人等在门口,准备买药。板儿一下完,门开了,买药的都涌入前堂。

  前堂里。小涂认真地看着方子,手拿我子迈着方步开始抓药。

  买药的人都围在柜台前。景琦一撩帘子悄悄走出,在柜台里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了。

  四个汉奸突然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胖子,大嚷大叫:“叫你们掌柜的来!快点儿!快点儿!”

  景琦忙站了起来,见赵大水已跑了过去,景价又坐到椅子上。

  大水走到胖子前:“有话跟我说,我是大查柜!”

  胖子:“奉皇军的命令,要查你们的账!”

  大水:“几位请到公事房!”

  胖子蛮横地:“用不着!”转身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大水忙跟了过去,“就在这儿查!知道不知道市面儿上都在限价!”

  大水:“我们的药价始终没变过,公平合理!”

  景琦扫视着室内。只见买药的见势不妙,纷纷向外走。三个汉奸在堂里遛来遛去。

  胖子:“少废话!把账本都拿来,还有你们成药的方子,全都交出来!卫生部门要检查!”

  景椅暗自一惊。柜台里小涂仍目不斜视,迈着方步走向药柜拉抽屉抓药。赵大水不卑不亢地:“秘方都在东家手上,我们这儿只有一般成药的方子!”

  小涂取完药迈着方步走回,惊讶地发现买药的人已不在了。

  二头儿拿了一包大洋悄悄放到桌上, 胖子顺手揣到了怀里, 口气缓和了些:“我们也是奉命而来,你去跟你们东家商量,我们在这儿坐等了啊!”

  大水小心翼翼地:“能不能到公事房去谈,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胖子:“我们这已经是给你面子了啊,你也是场面上的人儿,别不识好歹!”

  大水没辙了,回头看了一下店内,除了站在柜台后的伙计,堂内已空无一人。

  景琦向小涂使了个眼色,小涂会意地和伙计们走了出去。胖子注意地看着堂内的动静。

  大水:“那好,我去打个电话和东家商量一下。”

  胖子:“快点儿快点儿!”

  伙计们搬着板子往出走。胖子一见忙站起来上前拦挡:“等等!

  干什么?又要关门儿歇业是不是?“

  大水:“今儿我们盘点!”

  胖子:“告诉你!我们不走,你们就不许关门儿!”

  景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眼放射出愤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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