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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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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穿梭,十年过去,不知不觉景琦已从而立之年超过不惑之岁,成为四十一岁的中年人了。这年是西历一千九百二十一年,民国纪元十年。白文氏刚好是“六六大顺”的六十六岁老太太;秉宽进入花甲之龄,整整六十岁了;景琦的儿子敬业,年满二十,成了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白家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景琦事业有成,置办了一座更讲究的新宅子;再就是当年在宫里侍候过西太后的太监王喜光,出宫后,被白文氏作主收留,且成了白家的大总管,这在京城里头,成为不大不小的一档子竞相传说的新闻,人们多以为百草厅白家老号就是有气派,竟能让侍候过老佛爷的主儿去白家效力。知根知底儿的,则认为是二奶奶白文氏仁义,厚待有恩于白家的人。 白家的产业,已由白氏三房兄弟景怡、景双、最琦共同经管,成为百草厅三大掌门人。为首的自然是景琦。按照多年传下来的老规矩,每年春景天儿,就要盘点细料库的药材宝贝(平时提药也如此),白氏三兄弟“三头对案”,现场监督,明唱明记核查账簿,那情景很是庄重,不亚于在祖先堂祭祖——赵五爷、大头儿和景怡、景双、景琦五人站在细料库门前。库门把手上,套锁着四把大铜锁。 赵五爷宣布:“三个房头儿的人都齐了,请大头儿先开锁!”大头儿上前,开第一把锁后退出;景怡上前打开第二把锁;景双开第三把锁;最后是景椅打开第四把锁。四锁去,五人人。他们进人细料库。 细料库内。 一排排的大柜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箱子、盒子、坛子、瓷瓶、瓷罐,靠墙放着药柜、酒缸、酒坛等等,每个架子上都挂着标明人库日期的小木牌:“乾隆十一年X 月X日入库”、“道光三年X 月X 月入库”。 “同治六年X 月X 日入库”、“民国十年X 月X 日入库”。 景怡、景双、景价三人监督赵五爷取药。大头儿坐在账桌前记录,边记边高喊:“牛黄四斤三两——麝香一斤二两——明墨两块四两八钱,当门子三斤——库存三年虎骨酒一百斤——” 经过称药、开缸、记账、核对一系列手续,才算完成提药过程。四把大铜锁又将细料库大门锁上。 景琦锁好最后一把锁退后,五人站在门前。而每到这时候,景怡总不忘的一句话是:“赵五爷,今儿提出了多少料,三个月之内一定要再补齐!” 新宅上房院。 白文氏、景价、王喜光,抱着狗的十三岁的丫头霍香、秉宽、敬业沿廊子向北屋走来。 白文氏边走边问:“秉宽,你跟着老七到这边儿来了?” 秉宽:“七老爷这新宅子总得有个老人儿看着,就把我弄过来了。” 景琦:“你在我这儿看门房留着辫子可不行。” 秉宽:“我不铰,如今这世道,我看不顺眼。还是老佛爷、皇上那会儿好。” 白文氏:“这王总管在宫里侍候了老佛爷半辈子,他都铰了,你还留着?” 秉宽奚落着:“当太监的都没良心。” 王喜光上前揪了秉宽袖子一把:“我抽你!”大家都笑了。走到北屋门口,黄春忙迎了出来:“妈,我正收拾西里间呢,预备着您过来住。” “等我高兴了,过来住几天。”白文氏说罢,看了景琦一眼,故意试探着问,“你那位姨奶奶呢,不接回来?” 景琦惶恐地:“派人去济南接了。这两天该到了。” 白文氏言不由衷地:“行!你成了家立了业,盖了新宅子,爱接谁接谁,我就管不着了。” 白文氏又向前走,大家忙跟上。景琦道:“哪儿的话,老太太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听妈的。” 白文氏突然站住板起了脸,两眼瞪着景琦:“听我的?!”景琦惶惑地忙避开她的目光。 “当年要听我的,把九红留下来,那孩子就不会在火车上小产!” 白文氏越说越气愤,景琦吓得忙低下头。大家忽然感到气氛紧张,黄春在一旁更不知如何是好。 王喜光见状,赶忙上前打岔:“二老太太,您再去三厅看看,大少爷住三厅!” 敬业走上前:“奶奶,到我屋去看看,孩子们都在那儿等着呢。” 白文氏:“走,瞧瞧去!”众人簇拥着白文氏远去,只景琦一人儿呆望看若有所思。 范记茶馆。 茶馆外街上,路边停了许多卖菜的平板车;王喜光慢悠悠向茶馆走来,伙计在门口高喊着:“王总管里边儿请!” 茶馆大堂里坐满了卖菜的、拉黄包车的……各类苦力,这些人大都光着膀子吃饭,喝酒;沿墙一溜儿多半坐在板凳上靠墙睡觉。王青光走进来,有些体面的菜客向他打招呼,王喜光爱答不理,只点点头,走到单间门口,武贝勒已站在单间门口恭候,二人招呼一声进了单间。靠着单间隔扇坐着一个壮汉,头靠在隔扇上,似乎在睡觉,一个大草帽盖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是什么人。 单间里。王喜光和贵武对坐,桌上摆着酒菜,二人谁也不动筷子。王喜光没有吃的意思,冷淡地:“贝勒爷,什么事儿您呐?赶紧说,我没工夫!” 贵武:“吃着聊着!” 王喜光:“不行,这就得走。七老爷叫我陪着他去海淀呢!” “我就为这事儿,景琦不是要在海淀盖个花园子吗?” “地儿都看好了。” “您把这个工程交给我办!” “这算怎么回事儿?您是七老爷的老丈人,您自己去说就行了,怎么求我?” “兄弟呀,您还不知道景琦那脾气?他快成我的老丈人了!” “哎呀,这事难说,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多少人在这儿贼着呐!” 贵武忙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王喜光:“景琦面前您多美言几句,这是一点儿小意思!” 这时门外靠在隔扇上睡觉的壮汉,稍稍动了一下,又把草帽往下拉了拉,倾听着屋里的谈话。 “贝勒爷,太客气了吧!” “咱们谁跟谁呀,事成之后,这点儿银子只算个零头儿!” “我只能说试试看,办不成可别埋怨我!” 草帽遮面的壮汉一动不动地坐着…… 新宅头厅院。 景琦与王总管从过道转出来,院里一个花匠在修剪一棵二度梅。 王喜光道:“海淀的花园子就包给武贝勒吧,要不他也闲得难受!” 景琦:“就这么着吧,叫他盯着点儿,别偷懒儿!”王喜光心头一阵暗喜,忙答道:“行,我告诉他!” 二人说着路过门房,景琦向里一看,秉宽坐在门房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噜声,景琦回头轻声叫花匠:“嘿!把剪子给我。” 花匠忙走过来将剪子递给景琦。“您干什么?”王喜光问,景琦忙摇手示意他俩别出声,悄悄走进门房,蹑手蹑脚来到秉宽身后,轻轻将剪子张开来对着秉宽的辫子用力一铰…… 秉宽一下子惊醒了,回头看看景琦,不好意思地笑了:“七老爷,我打了个盹儿!” 窗外的王喜光和花匠看得张大了嘴。屋里的秉宽起身扭脸儿觉得不对劲儿,忙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发现辫子没了,大惊:“嗯?我的辫子?!”“给你!”景琦顺手将辫子扔到桌上,转身撒腿向门外跑。 秉宽大叫:“我的辫子!我的辫子——” 景琦和王喜光撒腿跑出大门,秉宽举着辫子追出来,带着哭腔大叫:“我的辫子!我的辫子——我不活着啦!” 老宅前街。 景琦和王喜光得意地笑着走来。王喜光:“这下儿给他除了根儿了,七老爷,也就是您!” 景琦坏笑着:“这可够他哭几天的!” 胡总管和背着工具箱子的李满福走出,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赶车的牛黄、狗宝站在车旁,景琦和王喜光走上台阶,胡总管忙迎上:“七老爷,活儿都做完了。这位李头儿活儿不错。” 景椅:“别亏了他,多给几块钱!” 李满福惶恐地忙道:“给了给了!” 胡总管:“海淀修花园子正好缺木匠,叫他去吧!” 景琦:“去跟贝勒爷说,这事归他管,就说我叫去的。” 李满福感恩地:“谢谢老爷,可救了我们家了。” 白文氏和玉婷、佳莉从大门走出。丫头槐花扶着白文氏。景琦忙迎上去:“妈!” 白文氏:“我们听戏去,你去不去?” 景琦:“今儿不行,我得去趟海淀。” 白文氏拉着槐花:“见过七老爷。这是我新买的丫头槐花。” 槐花腼腆地:“七老爷!”话音未落,忽然传来秉宽的喊叫声:“二老太太!二老太太!”众忙回头看。只见秉宽举着辫子哭丧着脸跑来:“您瞧瞧!您瞧瞧!” 白文氏诧异地:“这是怎么了?”景琦仍坏笑着。 秉宽:“七老爷把我的辫子铰了!” 景琦:“嗬——你还跑这儿告状来了!” “老七你也是,好模当样儿的铰他辫子干什么!他爱留就叫他留着吧!”白文氏说完也笑了。 景琦:“行了行了,赏你几块大洋还不行!” 秉宽愤怒地:“我不要!我要辫子!” 景琦:“这都铰下来了,也长不上了!” 秉宽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不活着啦——” 白文氏喝道:“胡说八道!你看这么多人谁还有辫子?!都不活着啦?!” 秉宽不服地:“这是祖宗留下的!” 白文氏:“告诉你,你祖宗才没辫子呐!” 景琦:“妈!你甭理他,快看戏去吧!” 玉婷:“哥,就数你坏!” “秉宽,等我看戏回来结结实实打老七一顿给你出气,玉婷,咱们走!”白文氏说罢和玉婷下台阶上车走了。 秉宽无奈地拿着辫子往回走,悲惨地叫着:“我的辫子,我的辫子呀——” 海淀花园子。 一大片荒地,野草丛生,坑洼不平。景琦、武贝勒、王总管、包工头正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图纸和荒地。景琦指点着吩咐:“把西河的水给我引过来,从这儿过,拐个弯儿,两头安上闸!” 包工头点着头:“明白了,明白了!” 景琦:“把活儿给我干好了,甭给我省钱!要是跟我这图上不一样,我叫你拆了重盖,一个大钱儿也不给!” 贵武:“听见没有?用不着给七爷省钱,七老爷有的是钱!” 王喜光:“把活儿干好了,别给我脸上抹黑!” 包工头:“我长几个脑袋?七老爷盖花园子,我敢耍花活?我先打个总数出来,您先过过目。” 景琦:“甭叫过目,全都贝勒爷做主,有事儿跟王总管商量!” 王喜光和贵武得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范记茶馆。 大堂里依然是坐满了卖苦力的。伙计吆喝着卖菜的车主,吃饭的,喝酒的,乱乱哄哄。靠单间的隔扇依然靠坐着那个戴草帽的壮汉,草帽压得很低,看不见面孔。 隔扇这边儿的单间里。武贝勒和包工头正研究摆在桌儿上的预算清单。 贵武:“听明白了吗你?你用不着给他省钱!” 包工头:“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啊!这我至少多打上两成去!” 贵武:“嗨——你真不开眼!你这总数至少还得往上翻一番!” 包工头吓了一跳:“贝勒爷,这——忒邪乎了吧!” 贵武:“嗨!你哪儿知道我们这位爷呀,你问问他家里有多少银子?多少宝贝?多大进项?他一概不知……” 壮汉靠着隔扇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但里边儿的对话他听个一字儿不落。 “他花钱从来没个数儿!这个园子盖下来,咱俩后半辈子的吃喝就全有了!” “可是万一……” “没什么万一!听我的!” “我听您的,有什么事儿,您得兜着点儿!” “放心!王总管那边得打点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壮汉突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草帽压住了大半个脸!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 杨九红的哥哥杨亦增,嫂子陈玉芝,丫头红花和听差小福子正在往屋里搬行李,收拾东西。景琦和杨九红站在里间屋门口看着。三十多岁的杨九红风采依旧,显得更丰腴,妩媚,手里抱着一只波斯猫,见哥嫂忙活,便道:“哥,嫂子!这儿用不着你们了,你们住二厅北屋,去吧!” 景琦:“小福子,去帮着收拾一下。” 小福子:“这下可好了,搬到一块儿住,姨奶奶可舒心了。”小福子和杨亦增、陈玉芝走出门去,红花忙着解箱子上的绳子。 景琦:“你怎么把你哥哥、嫂子也带来了?” 杨九红:“不许?” “不是不许!你不是说,你从小是叫他们卖的吗?” “这都二十年了,陈谷子烂芝麻了!” “怪了,你不是特恨他们吗?” “恨不恨的也是我的娘家人!” “我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种人。娘家人又怎么了?” “没有娘家人就受人欺负,我早看出来了!” “谁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了?!” 九红笑了,转过脸对红花道:“红花!你去看看你的姐妹儿们,我和七爷有话说,不叫你别来!” “是!”红花忙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九红转过身把猫往地下一扔,双手用力推了一下景琦,景清一下子站不稳退到了里屋去, 九红跟着跨进里屋: “你说谁欺负我了?”跟着又跨上一步推景琦:“你说谁欺负我了?”景琦笑着又往后退,“你欺负我了!”杨九红含着笑向前走,眼中充满了挑逗的情欲,接着又推了一把:“就是你欺负我了!” 景琦已退到了床沿,九红深情地望着景琦,双眼放射出炽热的光芒……景琦也冲动地看着九红。九红用力把景琦推倒在床上,景琦就势仰面躺下了,九红趴到了他的身上,几乎脸贴了脸:“你说,你是不是欺负我?” 景琦笑着:“怎么欺负你了?”波斯猫跳上床“瞄瞄”地叫着。 “这十年你才去两趟济南,是不是又有别的女人了?” “天地良心!随你去打听,去问!” “不!我就问你!” “忙得我都顾不上女人了。” “你就不想?” “怎么不想?!想得我五饥六瘦火烧火燎的!” 杨九红变了声音:“爷爷,我可真想你呀!三年零一个月了!” 景琦猛一翻身将九红压在身下,两人互相解着衣服扣子,九红急促地喘着气,慌乱地解着景琦的衣服:“噢,快点儿爷爷,我受不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杨亦增的喊声:“七老爷,有您一封信!”两人吓了一跳,忙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 “七老爷!”外面仍在喊。 杨九红忙摆手,示意景琦不要说话,景琦无可奈何地一动不动,企盼杨亦增以为没人离去,没想到他愈发大声喊:“七老爷,您的信!” 不识时务地开始敲起窗户来。 景琦扫兴之极:“啊,来了!” 杨九红小声道:“真会挑时候!” “晚上我再弄你!”景琦贴着九红耳边说罢,下了床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九红翻身趴在床上“咯咯”地笑…… 景琦走出门,边接过杨亦增递上的信边问:“谁送来的?” “不知道,秉宽说在门道里扔着。” 景琦拆开看信,杨九红仍忍不住笑地走了出来:“哥,以后有信叫丫头们送就行了,你甭自己跑。” 杨亦增:“行!” 景琦边看信边皱起眉头,骂道:“什么东西?!”九红忙凑上前:“怎么了,谁来的?” 景琦也不理,大步向北屋上房走去,边走边叫:“来人!把王喜光给我叫来!” 新宅上房院北屋。 黄春从东里间走出,把烟袋递给景琦,接着给他划火点烟。 王喜光匆忙走进屋,站到景琦前:“七老爷,找我?” 景琦指着桌上的信:“你自己看看!” 王喜光拿起信一看,脸色大变,忙偷看了景琦一眼。 景琦低着头抽烟,面无表情。 王喜光察颜观色地看着景琦:“这事儿……真的假的?我可…… 一点儿不知道!“ “不知道?信上还写着你呐!” “是是!可贝勒爷不至于这样吧?” “他这毛病就改不了,还没动工呢就想黑我的钱!” “不会吧?!写这信的人会不会是……” “信上写的时候、地方全都有,还能假的了?!” “是是,难怪他知道得这么清楚!这是谁呢?” “甭管是谁!愣把工程款子翻了一番!要黑也没这么黑的!” 王喜光显得无比顺从:“是是,太不像话!” “我是花钱没数,可也不能拿钱往水里扔!” “是是,我得去说他!” 景琦厉声地:“信上写着呢!你拿了钱没有?!” 王喜光随机应变地:“拿了!我拿了一百两!七老爷,我也用不着瞒您,这一百两,我垫了去年给姑娘们做衣裳的欠款了,我能做那黑心的事儿吗?!” 景琦在铜痰盂上猛磕烟袋,“当当”山响一通后,信手往桌上一扔:“算了算了!花园子的工程另找人!叫贝勒爷歇着去吧!” 王喜光:“是是,我这就去办!” 范记茶馆单间。 王喜光和武贝勒神情沮丧又惶惑地互相看着对方。 王喜光:“这事儿你都跟谁说了?” 贵武:“我要跟谁说了,我他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你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信!你小子一准儿是烧包儿!要发财了,绕世界胡吣!”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使坏的时候,你还在宫里翻跟斗呢!我干那没屁眼儿的事儿?” “那这消息怎么漏出去的?” “邪了门儿了,包工头儿更不会了!我说这事儿没缓了?” “这份差事你是甭想了,七老爷那脾气,还差点儿把我饶进去,什么事儿呀这叫!” “那一百两银子?……” “那一百两银子还往回要?!我为你跑前跑后,担惊受怕的还不该花你点儿!” “得得!我认倒霉,可咱们得查出这写信的人来呀!” “得查,忒他妈可恶!” “这是谁这么往死里刨我?” 大堂里坐满了苦力。伙计哈喝着,吃饭的、喝酒的、下棋的、睡觉的。单间的隔扇外仍靠坐着壮汉,草帽压脸似在睡觉。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台上,《虹霓关》演出渐入高潮,万筱菊扮的东方氏,走马锣中正与王伯党对枪。 玉婷坐在最靠台前的桌子旁,手里抱个首饰盒子。 万筱菊举枪亮相,台下好声四起。“好!万筱菊!”玉婷边大喊着边从首饰盒中抓起把金戒指、镯子往台上扔,兴奋得不可言状。 白文氏陪几位客人坐在中间位置看戏。 万筱菊翻身亮相时,客人们叫好,白文氏也叫好。身旁一客人看了一眼五婷问白文氏:“玉婷怎么还不出阁呀?” 白文氏:“从十六岁提亲的人都跑破了门坎于,她一个都看不上,成了我的心病了。” 客人:“她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白文氏:“老天爷才知道呢!这都成了老姑娘了,我也懒得管她了。” 客人:“那哪儿成,您这个宅门还愁有嫁不出去的姑娘?” 白文氏叹了口气:“唉!早过了说亲的年纪了,快三十了。” 另一客人探过身:“二老太太要是信得过,我来做个媒。” 白文氏:“哎呀,快别提这个事儿!一提亲就跟要她的命,闹得鸡犬不宁,谁知道怎么想的!” 台上万筱菊扮演的东方氏咬下王伯党胸前的绣球亮相下场。 五婷狂呼:“好!万筱菊!万筱菊!”激动得把整个首饰盒子扔上了台。 白文氏:“赏!” 三老太爷颖宇:“赏!” 景琦:“赏!” 王伯党下了场,检场的上台拣首饰,玉婷仍在大喊:“万筱菊!” 台上穿红官衣的老旦和不戴髯口的老生出台谢赏。金榜上写着各位的赏银数目。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 杨九红一人独坐,隐隐传来厨房院的叫好声。桌上放着一张古琴,九红坐在桌前,随意地拨弄着琴弦,深深叹了一口气。 丫头红花端着油盘,上面放着饭菜走进屋里,放到了堂屋中桌匕:“姨奶奶吃饭吧!” 杨九红两眼望着琴:“放那儿吧!” 红花走到杨九红前:“姨奶奶趁热儿吃吧,七老爷嘱咐冯厨子单给您做的。” 杨九红低着头:“我不饿!”随手又拨弄琴弦发出“叮步”声。 红花:“我看姨奶奶还是想开了点儿,这都已经搬这边儿来了,二老太太一年能过来几天?” 杨九红忽然抬头看红花:“你说……七老爷对我好吗?” 红花:“那还用说,你。心里还不明白?” 杨九红又低下头:“哼,我糊涂!忠孝节义本不错,可一走到了愚处,这人就变得没了是非,可忠孝有时候还不能两全呢!那怎么说? 女人失了节,什么忠孝节义全没有了,你说是不是?……咱们还是回济南吧!“ “这刚来几天又想走?七老爷也不会答应!”红花刚说罢,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的大声说话声,二人往外看。只见院里几个工人拉着电线走向上房,管事的跟着。 杨九红问:“干什么的?” 红花:“刚才管事的说了,今儿来装电话。” 杨九红站起身:“咱们瞧瞧去!” 堂会后台。 万筱菊正在卸妆,玉婷坐在一旁帮这忙那。 玉婷亲热地:“听见我叫好儿了吗?” 万筱菊:“那还听不见!数你叫得近!数七老爷叫得响堂。金少山说得好,只要一听叫好,前后台的就知道七老爷来了。” 玉婷惊讶地:“是吗?!” 万筱菊:“敢情!他叫的好,都在根节儿上,那叫内行!” 玉婷忽然趴到万波菊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儿,万筱菊惊讶地抬起头:“是吗?” 玉婷:“快卸妆,你跟我来,我叫你看看!”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台上打撤锣,小锣上场,《请医》丑角出台。 王喜光走到景琦身旁,悄声说了几句什么,景符皱起了眉头:“叫她回来!” “是!”王喜光扭身要走,又被景琦拉住:“我自己去吧!” 新宅上房院。 景琦转过垂花门进了过道,到屏门前刚上台阶,就撞见万筱菊从廊子上转过来,狼狈地出屏门要下台阶,二人碰了个对脸儿,都站住了。景琦奇怪地望着万筱菊。 万筱菊惊慌地望着景琦,相视片刻,景琦问:“万老板怎么了?” 万筱菊的汗都下来了:“七老爷,没什么,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景琦莫名其妙:“不敢当,什么不敢当?” 万筱菊擦着歼:“惭愧!惭愧!” “是不是玉婷她?……”景琦说了半句话。 “得罪!得罪!”万筱菊狼狈地下台阶跑了,景琦疑惑地目送他拐过垂花门。回身走进屏门,拐上东廊子,就看见玉婷手里拿个花绷子,站在东厢房门口正望着这边发愣。 见景琦走来,玉婷转身进了东厢房,景琦马上跟着进了门。 玉婷坐在椅子上,低头玩儿着手里的花绷子。景琦慢慢走到她身边:“你们,干什么了?” 玉婷:“没干什么!” “他,怎么跑了?” “吓的!” “你吓唬他干什么?” 玉婷站起身:“哎呀,我都快三十的人了,用不着你管,听戏去!” 玉婷将花绷子往椅子上一扔,转身就往门外走,被景琦一把拉住:“等等!”玉婷站住了,两眼望着别处。 景琦:“我早看出来了!” 玉婷回头看着景琦:“看出来你还问!” 景琦:“你喜欢万筱菊这也无所谓,这不能当真,听听戏,扔点儿金子、银子就行了,你还想怎么着?!” 玉婷毫不含糊地:“我想嫁给他!” 景琦厉声地:“胡闹!人家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你算怎么回事儿?” “给他当丫头我都认了!” “他是戏子!” “戏子怎么啦?!” “你想想妈能答应这门亲事吗?” “那你怎么娶了个窑姐儿?!” 景琦一下子愣位没了词儿。 玉婷寸步不让:“怎么?没词儿了吧!我就佩服杨九红,男人都比不上她!” 景琦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吗?!” 玉婷:“我也学杨九红,赶明儿我夹个凉席去万筱菊家门口坐他三天三夜。” 景琦充满惶惑地望着玉婷。 玉婷望着景琦:“不信?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喜欢杨九红吗? 可你当着妈的面儿永远不敢说你喜欢她。我就不,不信走着瞧!“ 景琦难过地:“九红已经后悔了,你别毁了自己!” “我愿意,我还告诉你,我快三十了没出阁,等的就是他!”玉婷拿起花绷子又坐回椅子上开始绣花儿。花绷子上是一朵末绣完的盛开的菊花。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台上正唱《请医》。 老黄:“您说的这个药可没地方买去!” 刘高手:“怎么没地儿买去?去京城的百草厅白家老号啊!” 全场大笑,高声叫好! 白文氏大笑:“赏!”她站起向槐花耳语几句,槐花忙到黄春跟前:“二老太太要小解。” “走吧,上房西里间准备着恭桶呢!”黄春起身带路,槐花扶着白文氏离去。 白文氏起身,佳莉也跟在后边喊:“奶奶,我也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 工人正在接装电话,九红抱着波斯猫看着,问:“……那能往山东打吗?” 工人还没回答,忽听门外红花喊声:“姨奶奶!‘杨九红忙回头。 红花慌慌张张跑进门:“姨奶奶,回去吧!二老太太来了。” 九红一惊,忙起身向门外跑。这时白文氏等已拐过东廊子向上房走来。跟在红花后边的九红匆匆走出上房向西廊子快步走去。 白文氏走着,忽然回头叫:“佳莉,快走啊,蘑菇什么呢?”正匆忙走着的九红,一听到喊“佳莉”,蓦然站住回头。佳莉赶上前扶着白文氏走,抬头也见到了九红。 九红直直地望着佳莉,看呆了。 白文氏和佳莉都看到了九红,也奇怪地望着。相视须臾,白文氏管自前行。 九红忘记了一切,呆呆地望着佳莉。 白文氏奇怪地问黄春:“这是哪屋的女人?” 九红突然惊醒,回头向西厢房跑。白文氏一见来了气,大喝一声:“站住!这么不懂规矩!” 九红站住了,慢慢回过身,白文氏等走了过来,站到九红前训斥道:“跑什么,你是哪屋的?” 黄春忙凑近低声地:“这就是姨奶奶。” 白文氏也一愣,仔细打量着杨九红,佳莉也惊讶地望着。 杨九红颇紧张地低着头站着,一动不敢动。 这时,恰巧景琦和玉停已走出东厢房门外,远远地紧张望着。 白文氏阴沉着脸:“抬起头儿来我看看!”杨九红扬起脸,眼睛仍望着地下,“真是个美人儿呀!你是哪路的姨奶奶,我怎么不知道?” 杨九红低声而坚定地:“我是佳莉的娘!” 白文氏冷笑一声,这时,胡总管、景琦都走上前来,紧张地看着,谁也没敢开口。只见白文氏扭脸儿问:“是吗?!佳莉!她是你娘吗?” 佳莉狠狠地竟像遇见仇人般:“不是!我没有娘!” 九红猛地抬起眼睛,惊恐而又惶惑地望着佳莉。 佳莉两眼死盯着杨九红,目光中充满了仇视。 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沉默着,静得可怕。 白文氏:“你听见了吗!啊?!来人!”胡总管、景暗都忙挤上前来。三老太爷颖宇闻讯在王总管引领下也急急忙忙从东廊子上跑过来。 白文氏生气地:“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践货!” 九红委屈而又求助地望着眼前的人们,景琦不敢正视九红的目光,低下头。 白文氏回过头:“听见没有?!景琦!” 景琦一惊,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白文氏目光严厉地逼视着:“嗯?!”景琦举步维艰地走到九红面前,痛苦地在九红对面站定。没有一个人敢动敢劝,所有的人都神情紧张地望着。 九红目光凶狠犀利地逼视着景琦;景琦木然地望着九红,茫然而不知所措。他抬不起手来。 白文氏刚要发作,只见颖宇急急忙忙地挤上前来一把拉住她:“二嫂!二嫂!——干什么这是!大喜的日子,高高兴兴的,走!听戏去!” “你是没看见!不成规矩了!……”白文氏忽然发现颖宇穿着戏装的水衣,脸上化着妆,不禁扑哧一下乐了,“你怎么这副德行就跑来了?”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了。 颖宇道:“下边儿该我唱《战太平》了,我一瞧二嫂不在,我唱给谁呀?我说我非把你拉回来不可,你这不是搅我的戏吗,快走!” 颖宇不由分说,拉着白文氏就走,黄春、王喜光、胡总管也忙跟着起哄,推白文氏“起驾”,白文氏笑着甩开颖宇的手:“你拉我上哪儿呀!我要解溲!” 颖宇也笑了:“哎哟!这可是大事儿,别耽误喽,别回头二嫂尿裤子!” 大伙儿又全都笑了,白文氏笑着捶打着额宇的肩:“老三,你又拿我穷开心是不是?你个老不正经的!” 颖宇大叫:“还不快扶老太太进去,真等着尿裤子呐!我扮戏去了啊!” 众人乱哄哄地忙将白文氏搀进了上房,廊子上只剩下了景琦和九红,二人僵巴巴地立在那儿。 九红悲愤地望着景琦,景琦怜伤又无可奈何地望着九红。突然间,九红捂住脸痛哭着跑回西厢房。 景琦兀自呆呆地立着……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 九红趴在床上痛哭。红花拿着一块湿手巾无奈地望着,劝慰道:“别哭了,姨奶奶,给您擦把脸。” 九红突然坐起东翻西找,拉开小柜子的抽屉,迅速拿出一把剪刀,抬手就要刺自己。红花大惊,扔了手巾,忙上前抢夺,两人扭在一起,红花终于夺过了剪刀,惊恐地向后退。 红花大口喘着气:“这可不行,姨奶奶,可不能这样!……” 九红又趴到床上痛哭。红花害怕了,忙拿着剪刀向外跑去。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台上。正在唱《战太平》,颖宇饰花云,唱:“大将难免阵头亡,我主爷洪福齐天降……” 白文氏已经十分高兴地听着戏,身后站着心神不定的景琦,景怡、胡总管、黄春都在一旁站着,观察着老太太的神色。白文氏兴致很浓:“还别说,三老太爷唱得挺有味儿!” 景琦忙躬身道:“是!他这岁数,还能有这嗓儿,真不易。” 红花惊慌地跑来,凑近景琦的耳边:“您快去看看吧,姨奶奶那儿寻死呐!你看!”红花举起剪子给景琦看,景琦、景怡都一惊。 景怡悄悄地:“快回去看看!” 景琦:“妈正闹脾气,这刚好点儿,我哪儿能走!” 景怡摇头叹气:“唉!红花,走!我去看看!”二人慌忙离去。 白文氏高兴地听着戏,景琦依然侍立在后。黄春和胡总管都显得慌乱地嘀咕着。 颖宇扮花云唱:“刘伯温八卦也平常,早知道采石矾被贼抢……” 新宅西厢房。 景怡和红花推门而进,抬头大惊。 九红站在凳子上,已在门梁上挂了绵套儿,正要上吊。景怡抢步上前,一把将九红拦腰抱了下来,进到里屋放到床上,回头大叫:“红花!快去叫七老爷!”红花应声急急奔出房门。 九红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不哭也不说话。 药行会馆大院堂会。 颖宇扮花云下场。 怀里抱着小叭狗的白文氏为之叫好, 又高兴地对景琦说:“你三叔的功夫不减当年!” 景琦忙附和:“是!我三叔这两下子,好些内行还请他说戏呢!” 红花急跑到景琦前焦急地说着,黄春、胡总管、玉婷都凑上前听着。 白文氏回头发现了:“什么事儿?” 景琦忙上前掩饰道:“没事儿!我三叔说戏唱完了怎没听见老太太喊赏!” 白文氏笑了:“就老三的花样多,他还要赏,赏!” 景琦也大喊:“二老太太赏三老太爷,赏!”红花用力拉了一下景琦,景琦一挥手,低声地:“去!” 红花回头,只见黄春、胡总管、玉婷扭头走了。 白文氏回头:“老七,叫你给找个抱狗的丫头,你就伸着,这老得我抱着!” 景琦:“一直办着呢,得给您找个合适的呀!”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 九红仍闭眼躺在床上,景怡坐在床头不知如何劝解:“不好,…… 真不好……不能往那边儿想,老太太……那脾气不好,可大伙儿不都对你挺好的吗?……“九红翻身面朝里又不动了。 黄春、胡总管、红花、玉婷一下子冲进屋进了里间,景怡忙站起,把胡总管、红花和玉婷推出外屋:“打这会儿不能再离开人,千万不能出事儿。老七呢?” 玉婷:“我哥太不像话了,出了这么大事儿都不说回来看看,没良心!” 胡总管:“他有难处,老太太刚哄高兴了……” 玉婷:“我妈也太过分了!抢了人家的闺女,还不依不饶地挤兑人!” 景怡:“玉婷!不许派老家儿的不是!咱们得商量个办法,不能出了事儿……” 黄春正在劝九红,九红已经坐了起来,低着头。黄春道:“你可是吓死我了,哪家过日子没个三波一折的,遇点儿事儿就想死还行了? 日子长着呐!“ 九红十分平静地:“你们都走吧,甭管我!我已经想过味儿来了,叫我死我都不死了!”黄春惊诧地望着九红。 新宅大门道。夜。 秉宽正上梯子拉电闸,景琦、王喜光站在下面看着,一听差拉着大狼狗,另一听差傻二提着灯笼。 景琦:“往后每天十二点拉电闸,各屋还是点蜡烛。” 王喜光:“其实电灯比蜡烛还保险呢!” 景琦:“你没见满院于拉的都是电线,万一走了火儿还了很!” 王喜光:“是是!” 秉宽:“拉啦?” “拉!”景琦发令,秉宽拉了电闸,顿时大宅门里一片黑暗。 “我回去了。”王喜光走出大门,秉宽关门上闩,门顶的大铃档发出阴冷的叮当声。 景琦和牵狗、提灯的听差走进院内。 景琦高喊着:“拉了电闸了!各屋点油灯,小心火烛!——拉了电闸了!各屋点油灯,小心火烟——” 四厅院。夜。 院内北屋点起了油灯,窗上映出佳莉的身影,远远传来景琦的喊声:“拉了电闸了!各屋点油灯,小心火烛……” 听差提灯笼在前面引路,从三厅过道转进了四厅,景琦仍在喊着。忽然他发现北屋还亮着灯,便走到门口问道:“佳莉!还没睡?!” 没有人应,景琦推门进了北屋,两听差站在外面。 景琦走进北屋一下站住了,只见佳莉一人坐在桌前望着油灯垂泪。景琦心情复杂地望着,轻轻走到桌前坐下:“还为白天的事儿伤心?” 佳莉怨恨地:“人家的娘都是娘,我的娘怎么是这么个东西!” 景琦:“你孩子家家的想这么多干什么?你奶奶不喜欢你娘,大宅门儿里这种事儿多了!何必往心里去。” 佳莉气哼哼地:“站在人前矮半截儿!” 景琦:“你比谁矮?你是我的闺女!你是你,你娘是你娘!” “爸——”佳莉两眼盯着景琦。 景琦:“嗯?” 佳莉:“你当年——干吗要去那种地方找了她?” 没想到佳莉会问出这话,景琦大窘,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个小孩儿懂什么?这不是姑娘该问的!” 佳莉发泄地:“你有钱有势,要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行!” 景琦发火了:“不许再说了!”佳莉趴到桌上又哭起来。 景琦心又软了:“别哭了,眼都哭肿了。”掏出手绢递过去,忽然看见桌上的凉饭,“瞧,晚上饭都没吃!”转脸向外叫道:“傻二!” 傻二在外应:“在这儿呢!” 景琦吩咐道:“把刘妈叫起来,捅开小灶,给小姐做夜宵儿,我也吃点儿!” 傻二:“知道了!” 景琦回头看着佳莉:“行了,不许再哭了。” 新宅上房院。夜。 大宅门一片黑暗。景琦走进屏门吩咐听差:“去吧!”大丫头莲心提着灯笼站在门里,关上屏门上了闩。 景琦走上东廊子,放慢了脚步向西看,转向西厢房走去。西厢房仍亮着灯,景琦悄悄进去。 景琦走进屋,坐在卧室门口打吨的红花,忙站起身,景琦打手势问里屋九红的情况,红花比划着,意思是九红未睡仍在哭。景琦走进了里屋。 九红抱着猫坐在床上发愣,抬头看见景琦,忙将猫一扔,转脸朝里躺在了床上。景琦坐到床沿儿上,探头想看看九红的脸,九红忽地拉了条被子将头蒙住。景琦轻轻地推了推:“往里点儿,腾个地儿,叫我躺下。”九红不动,景琦又推,九红突然伸手一巴掌将景琦的手打下去。只听见九红蒙着被子哭了。 红花拿个温手巾进来递给景琦,景琦拉开九红的被子将毛巾递上,九红抢过来一把向身后扔去。 红花和景琦无奈地相互望着。景琦又拿起茶几上的盖碗茶递给九红,九红头都没回,伸手一扫,盖碗飞出落地,摔个粉碎。 红花忙抬起碎碗走向屋外。景琦一筹莫展也走到外屋。 景琦和红花刚说了几句悄悄话,忽然九红从卧室冲出,不由分说将景琦向门外推,景琦招架着退到门口,死不出去,九红忽然拉住门框一抬脚,用力将景琦踹出了门,随手关上门,从里面插上了。 景琦摸着屁股,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望着房门,不知该走不该走,竟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终于走到门前拍了两下。 景琦低声叫道:“开门!”又用力拍了两下,没有回声。景琦泄气地转身要走,但猛然回身抬脚用力一踹,房门一下子端开了,发出门插断裂的声音。 景琦破门而进,红花上前拦挡,被他一把推开,冲进了里屋。 九红仍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景琦怒冲冲走到床前,却一下子又泄了气,长叹一声坐在床沿儿上。 红花担心地向里屋看了看,见没动静放了心,忙将帘子放下。 景琦将九红向里推了推:“往里点嘿!”九红不理。景琦无奈,顺手从床上拉下了一条被子铺到了床前地下,无声地躺到被子上,两手抱着后脑勺闭上了眼。 一会儿,九红奇怪地回过头,不见景琦,又往地下一看,见景琦闭眼躺地而睡。想了想没动,回过头躺好,不一会儿又欠起身往地下看,景琦依然如故。 九红翻回身赌气似的向床里边挪了挪,床边空出了二尺多宽。 景琦听到动静睁开眼,欠身往上望了望,忙站起上了床,躺上去,用力一把将九红搬过来,二人对视着。 景琦用力将九红搂在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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