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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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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和团越闹腾越厉害。皇城的百姓们,只知道西太后这老佛爷想用义和团把洋人撵走,包围了交民巷使馆区,还架起龙炮朝着里头飞炮弹,旁的事儿就不甚明白了。到了光绪二十六年的夏景天儿,传来更坏的消息,说是因为杀了洋人,英、法、日、美、德、意,还有老百姓叫不出名儿来的共总八国洋鬼子结成伙,飘洋过海从天津卫上岸,杀奔北京来了。 开初,不少人还不信这凶信儿。可过了没多少天,就传来枪炮声,满街筒子哄传老佛爷带着光绪皇上逃奔西安,八国联军要打进北京城了!于是人们开始逃难。 白宅上下也惶惶不安,聚在一起商议办法。白文氏首先想到的是百草厅怎么办。 百草厅议事房。夜。 赵五爷:“二奶奶,洋鬼子就要杀进城了,事不宜迟,能走的全都走,先逃出京城再说!” 白文氏:“可这儿这么一大摊子,我怎么放心走得了?” 赵五爷:“您放心吧!我不走!我孤身一人,我的家眷反正都在老家呢,我怕什么?” 白文氏十分感动:“赵五爷,白家欠您的情太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百草厅查封,您愣白养了我们两年多,谁欠谁的情?” “可留下来风险太大了。” “没工夫说这闲篇儿了,赶快回去收拾东西,多带衣裳,多带吃的!” “赵五爷,还有件事儿,我非办完才能走!” “你说吧,我办!” “万一洋人进了城,这老号要是保不住,您想过没有,咱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能保多少保多少吧!” “柜上的药和场上的草包药也就罢了,可细料库里的药都是宝贝,我想把它都运到花园子里去。” “也好,那个地方偏,城外清静得多,没什么人去!” “这乱劲儿总有过去的那一天,咱们留着这些药,总不至于伤筋动骨,还有来日呀!” “二奶奶想得对!你要信得过我,我去办!” “不是信不过赵五爷,这事儿必须做得机密,一点儿风都不能露,只能咱们自己人动手!” “我明白,不能找外人。” “叫陈三儿、狗宝赶上车,我叫上景怡、景琦,连夜把这件事儿办了。”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颖轩正襟危坐,十分严肃,白文氏坐在旁边,景琦站在屋中。 颖轩咳嗽了两下:“景琦,你也是大人了,我跟你妈商量过了,跟你说个正经事儿……嗯……”说着又咳了两声,却没了下文。 白文氏着急地望着颖轩。景琦看看爹,又看看娘,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颖轩吭哧半天不知怎么说好,扭头对白文氏:“还是你说吧!” 白文氏哭笑不得:“真没用!景琦,咱们一家子人都得去西安,家里不能不留个人看着,老号呢?虽说有赵五爷留下了,可咱们家也得留下个人,不能全推给赵五爷一个人儿。你大爷不在了,他大房那几个孩子不能留下吧?毕竟留下来有危险,三房呢?……” 景琦立即接上了:“三房也不行,三叔还关在王府里,只有我留下来最合适!” 白文氏、颖轩互相看着反而没词儿了。沉默片刻,白文氏问:“你行么?” 景琦:“行不行也是我了。” 白文氏:“能叫我放心吗?” 景琦:“您要不放心,您说出一个比我还合适的来,要不把我妹妹留下吧,保准不闯祸!” 颖轩忍不住笑了。白文氏道:“你这小子,永远没正形儿!那可就定了。” 景琦:“定了吧!” 白文氏:“还有,你得接着找黄春,赶紧把你三叔儿赎出来!” 景琦:“您怎么了,人家詹王府也正准备往西安跑呢,我去问过,他们要把三叔儿带到西安去!” “这就给当人质扣住不放了?” “这种乱世,您就别瞎操心了,他们拿不到孩子,就不敢害三叔儿!” “黄春一个大姑娘能跑到哪儿去呀?!” “那谁知道!” “你先跟我去花园子,把细料库的药都转到那去!” “去花园子?!”景琦暗吃一惊。 药场后门。夜。 门口停了四挂大车,景琦和狗宝正把一个大木箱搬上车。 白文氏和赵五爷各抱一个大花瓷罐走出,轻轻放到车上。赵五爷说:“二奶奶歇着吧,我们搬就行了。” 白文氏连说不累。 景怡和陈三儿又抬出一个大木箱,往车上放,白文氏忙过来关照:“轻点儿,轻点儿!” “再有一趟就全搬完了。”赵五爷话者才落,突然传来喊声:“干什么的?!” 大家都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只见从药场里出来个人,赵五爷边警觉注视边迎上去:“是大眼儿贼吧?” 大眼贼:“是我!赵五爷呀!” 赵五爷:“你干什么来了。” 大眼贼:“我听库房有动静,赶紧出来看看。” 赵五爷:“搬东西呢,东家要往西安运,你快上前边儿看着去吧,别叫人进来!” 大眼贼:“哎!”转身走了。赵五爷往回走,白文氏迎上来:“吓了我一跳!” 赵五爷:“没事儿。前柜台的伙计。都装好了吗?” 白文氏:“装好了,走吧!” 景琦跨上了马。四辆大车缓缓而行时,景琦说:“我前边先走了,给你们探探路。” 景琦打马向前跑去。四辆车也加快了速度,向前驶去。 白宅花园子。夜。 景琦趴在马背上一直骑进了门,一骨碌下了马,匆忙在树上系好缰绳,直奔花厅跑去。刚到门前,屋里的灯忽然灭了,景琦使劲敲门:“开门,洋兵杀来了,开门!” 门开了,黄春一把将景琦拉进去,没头没脑地死命捶打:“叫你坏!叫你坏!两天都不见影儿,还吓唬我……” 景琦:“别叫唤,我妈来了!” 黄春吓了一跳:“在哪儿呢!” 景琦:“说话就到!” “你又瞎说,还吓唬我!”黄春又捶打景琦。 景琦一把将黄春的手握住了:“真的!她把老号的药都运到这儿藏起来,全家就奔西安了。” 黄春相信了:“那我怎么办,你一走谁管我?” 景琦:“那可没辙,你赶紧找个主儿嫁人吧!” 黄春突然用力甩开了景琦的手,走到桌前点起了灯,冲着灯火发呆。 景琦走过来:“春儿,你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么?” 黄春慢慢抬起头,惶惑地望着景琦:“你知道?” “你是詹王府的孩子,从小叫他们扔了。” “我爸爸妈妈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为了你,王爷把我三叔儿抓了,要我们拿你去换他!” “那当初为什么扔了我?” “不知道,简直一团乱麻!” “你们打算拿我去换你三叔?” “你愿意回王府吗?” 黄春一往情深地望着景琦。景琦故意:“你愿意我就送你回去!” 黄春突然站起:“用不着你送,我自己去!”说着冲向门口,景琦忙跑到门口拦住:“怎么了?你真愿回去?!” 黄春狠狠地:“我敢去死,你信不信?” 景琦:“我信!” 黄春发疯似的推景琦:“躲开!叫我出去……” 景琦拼命拦着:“春儿春儿,别这样儿,春儿,我逗你玩儿呢。我哪儿也不去,我不去西安,我留在北京陪你。” 黄春突然停住了:“又胡说!” “真的!我妈把我留下看家!” “那你早不说,非要气我?!” “要不你多闷得慌啊!” “这么说你能天天陪着我了?” “那老号和老宅子就不管了?只要你不回詹王府,我就能陪你一辈子!” “呸!谁稀罕你?!” “那我把你送回王府去!” “你敢!你又来了……” 远远传来了马蹄和马车声。 “不好!我妈来了!”景琦忙跑到桌前吹灭了灯。 这时,在花园子门口下车的白文氏诧异地道:“我怎么看见花厅的灯亮着,一下子又灭了!” 赵五爷:“不会吧!我没留神。” 白文氏:“看园子的小赖呢?” 赵五爷:“早吓跑了。” “你去花厅看看,我们去后园子了。”四辆车随白文氏向后园赶去。 赵五爷走到花厅门口刚要推门,景琦开门走出。赵五爷道:“哟,景琦呀!怨不二奶奶说有灯亮!” 景琦:“我看看里边儿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走吧!” 二人也向后园走去。 花厅里,黄春正贴着窗户,偷听外面的动静。 花园子后园地窖口,陈三儿、狗宝扒开一人高的蒿草,掀开了地上伪装的盖板,斜下去露出了一个地窖口。 赵五爷打着火把照亮,白文氏走到门前开了锁,两人走了进去。 景琦惊讶道:“真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地窖。” 白文氏站在门口叫:“搬吧,留神别碰了。” 景琦和狗宝抬着箱子下了地窖,景琦抱起个大青花罐。 地窖里面十分宽敞,堆放着不少杂物,景怡和狗宝将箱子放地下,景琦将青花罐放在角落道:“箱子贴地容易受潮,垫两层砖吧!”说着把靠墙的青砖在地上码了一层。 白文氏十分欣慰地看着…… 几个人忙活了一大阵儿,才把活儿干完。天快亮了。景琦等盖好地窖口,赵五爷道:“要不要来个人看着?” 白文氏:“就是有人来,也想不到这儿埋着宝贝,看着反而不好。” “我接长不短儿地来看看就行了。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儿收拾就行了,我骑马比你们快!”景琦心里惦记着黄春,巴不得他们快点儿离开。 几挂大车刚刚离去,景琦便连蹿带蹦地跑到花厅门口敲门……门一开,景琦看着黄春:“我走啦!明儿一早我就来。” “还一早呢!天都快亮了。”黄春道,“折腾一宿,快回去睡吧!” 景琦:“我给你买的卤八件吃了没有?” 黄春:“吃了。” “好吃吗?” “好吃!快走吧!你妈该疑心了。” “嗯……” “嗯什么?还不快走!” 景琦:“叫我香一口!”黄春闭上服把脸伸了过来,景琦亲了一口,转身跑去,黄春不无惆怅地望着。 白宅甬道。 大人、孩子搬的扛的,串来串去,跑着,喊叫着。站在鱼缸旁的白方氏激动地:“我不能走。三爷怎么办?” 白文氏:“你不走有什么用?你救得了他!” “我找他去!” “哎呀!詹王府的人也跑了,要把三爷带到西安去,只能到了西安再说了……快上车吧,都等着你呢!三爷出不了事,王爷答应过的。” “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见上他一面!” “你走不走!孩子你不管啦?!快走!”白文氏连推带搡把白方氏推出了敞厅后门。 白宅门口。 白文氏和雅萍强按着把白方氏推上了车。白文氏刚让雅萍带香伶走上后边的车,扭脸见颖轩,冒火地大叫:“你又把那烂石头往上搬,这是逃难知道不知道。” 颖轩争辩道:“我什么都不带还不成吗?我就带这几块石头。” 关少沂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关少沂跳下车走到白文氏面前:“二奶奶,我来接香伶。” 白文氏:“你们要上哪儿?” 关少沂:“山西。” 白文氏只好答应:“行!”回头大叫:“香伶,跟你爸爸走!” 香伶被雅萍搂在怀里,大叫:“我不……”雅萍惊煌地看着。 白文氏:“你看,孩子不干!” 关少沂怒冲冲走到雅萍前,伸手就拉香伶,雅萍死死抱住不放,“干什么?在我们家门口动粗!”赶过来的白文氏质问。 关少沂:“你看这像话吗?” 香伶大叫:“我不去!我跟妈走!” 白文氏:“看见了吗?你光带香伶走是办不到的。要走,她娘儿俩一块儿带走,要不一个别带!” 关少沂犹豫地低下了头。 白文氏:“她还是你的媳妇吧?病也养好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关少沂咬了咬牙:“行!一块儿走!”转身向自己车走去。 白文氏忙扶雅萍和香伶下车:“回家吧,姑奶奶,带着女儿一块儿回去,自己要多保重。” 雅萍搂着香伶刚走,丫头银花从大门跑出:“二奶奶,您快去瞧瞧,老太太就是不走!” “妈呀!真乱死了。”白文氏忙向大门里走:“怎么都这么难呀!……景琦!” 正在帮忙搬东西的景琦忙回头应声跑过来,“跟我来!”白文氏说了句,就朝大门里跑。 远处传来了枪炮声。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老太太白周氏靠在被垛上:“我哪儿也不去!” 白文氏:“洋鬼子要进城了,没听见枪响?” 老人两眼看着床里:“死也死在北京城!” 白文氏:“您犯得上吗?炮弹都打到齐化门啦!” 老人:“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 白文氏:“老佛爷和皇上都跑了,您留这儿算干什么的!景琦! 把你奶奶抱车上去!“ “哎!”景琦不由分说,在奶奶不停的乱抓乱捶和叫喊声中,把她一把抱起向门外大步走去。 街巷。 逃难的马车在不宽的路面上挤在一起。 詹王府的车停住了,车老四站在车旁。詹王爷掀开车帘:“去看看前边儿怎么回事?”车夫忙向前走去。 陈三儿正在倒车,高喊:“谁的车倒倒,我这儿抹不过车来!” 赶车的:“我是詹王府的车,你先让让,叫我们先过去!” 陈三儿:“你倒一下儿不结了!” 赶车的:“你瞧瞧后边儿全顶上了,倒得了么?” 车老四走来:“你倒一丈,我一抹车不就齐了么?”车老四扬了扬鞭子:“找抽是不是?这是詹王府的车!” 白文氏闻声回头忙下车。 陈三儿:“谁的车也没用,都是逃难的,不是打洋人吗?打呀!跑什么呀!” 车老四举鞭就抽,陈三儿用鞭子搪住了:“干什么?什么时候了还这儿摆谱儿!” 白文氏忙走上前:“陈三儿!先把车靠边儿让让,叫王府的车先过。” 陈三儿不情愿地将车往边儿上靠,车老四忙闪到一边站到了白文氏身旁。 白文氏看了看车老四,车老四目不旁视,王府的车从面前走过。 白文氏:“车总管!我们家三爷呢?” 车老四:“不知道。我哪儿知道你们家的事儿。” 王爷的车从面前过,车老四忙跟上走了,传来了枪声。 白文氏紧张地看着走过的马车,不时地叫着:“老三!颖宇!三爷!老三!” 马车隆隆而过没有回声。 白文氏焦灼不安地望着。 关家大门口。 关少沂儿子关静山、姨奶奶肖月兰、关父关秒海分上了两辆车;雅萍扶着香伶上车,关少沂把香伶拉上车,雅萍刚要上车,车却启动了。 雅萍:“哎,等等,我没上呢!”关少沂突然伸手用力推倒雅萍。 马车驶过,雅萍奋力爬起来惊恐地望着。 马车远走,传来香伶的喊声:“妈……” 雅萍双目失神颓坐到了地上。 詹王府看押房。夜。 枪声不断在夜空回响。颖宇奋力砸坏门窗钻了出来。 “你们一群王八羔子,把大爷扔这儿不管了!”颖宇向外跑,忽听隔壁房间传出来容神父的喊声:“白三爷!” 颖宇跑到隔壁房间门口,一脚端开了门。只见容神父被捆住手脚躺在地上,忙上前解绳子:“神父你受惊了,真对不住!” 容神父:“赶快回教堂,我们人会来找我。” “八国联军进城了,咱们自己人来啦!”颖宇叫着,搀着穿神父朝门外跑去。 街道。夜。 一队德国兵跑来,到处是烟和火,枪声、哭叫声响成一片。 容神父拦住了骑马的德国队长,用德国话道:“我的教堂被烧了,杀那些义和团,狠狠地杀!” 一旁的颖宇:“我知道是谁,是詹王府的人烧的教堂!” 容神爷接着对德国兵道:“我的教民,好朋友。跟他去吧!” 颖宇一挥手:“跟我来!”带头向前跑去。德国兵们调头跟颖宇跑去。 詹王府。 颖宇带德国兵冲入,直奔花厅。颖宇见什么砸什么,边砸边骂,发泄仇恨,一时间,花瓶、穿衣镜、花架、花盆、多宝柜……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德国兵则贪婪地搜寻小金佛、精美的小座钟,不停地往怀里揣,往袋里装…… 看着德国兵抱着东西往外跑了,颖宇拾起一根火把点燃了幔帐,也跟着跑到院子里,对一群德国兵大叫:“跟我来,还有一家姓关的!” 他挥着手示意朝外跑,德国兵跟在后边跑出去。 花厅里的火燃起来了。 关宅。 颖宇带德国兵冲进大门,一进院就愣住了,他怎么也未想到,院当中孤立着痴呆呆的雅萍。她木然地看着一切,没有任何反应。颖宇正发愣时,德国兵大叫着:“女人!”“女人!”上前就将雅萍拖向西屋,雅萍嘶喊挣扎,颖宇忙上前阻拦:“不行不行,这是我表姐,她有病,她是疯子!” 一德国兵用力将颖宇一搡,颖宇踉跄着靠在柱子上,随即扑向西屋:“洋大人!那是我表姐!洋大人!”里面传出雅萍的嘶叫声。 颖宇想冲进门,门却砰的关上了,他拼命砸门:“洋大人!那是我表姐……混蛋!畜牲!畜牲!我日你们姥姥的!” 突然从里向外打了一枪,颖宇忙抱住头蹲下,哭喊着:“我日你们祖宗的……你们这帮畜牲……是他妈人养的么你们……主啊……你他妈上哪儿去了?……” 在皇城北京被八国联军入侵,横遭劫难的日子里,白文氏带领一家老小,来到西安避难。收留他们的是白家的老世交、名医沈树仁。 沈府宅院甚大。白文氏全家很快安顿了下来。 沈家跨院上房。 沈树仁正给老太太白周氏诊脉,颖轩、白文氏和景怡围在旁边。 沈树仁诊完脉站起身,与颖轩走出卧室。 到了外间屋,沈树仁为难地:“不太好,本来就弱,又受了惊吓,您看……” 颖轩:“别别,自家人不给自家人看病,这您知道,您开方子吧!” 沈树仁坐下拿起笔,忽然看见桌上的砚,拿起来把玩:“嗯!这块砚可真是宝贝。” 颖轩得意地:“我儿子给我买的。” “好砚!”沈树仁放下砚开方子。 白文氏从里屋走出:“沈先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二奶奶别客气,老世交了嘛!只是我这地方窄了点儿,叫你们受委屈了。” “兵荒马乱的,能在您这儿落个脚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快别这么说,你们老祖宗还救过我爷爷的命呢!” 一仆人走进门:“老爷,宫里的李总管来了。” 沈树仁一惊:“什么事儿?” 仆人:“不知道。” 沈树仁愣愣地看着颖轩:“我与宫中素无来往,我到前边儿去看看!” 沈树仁刚出屋,白文氏走到颖轩身旁悄声地:“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又翻腾大爷的事儿。” 沈家前正院大客厅。 李总管:“老佛爷这些日子一直就觉得不好,懒得动,浑身没劲儿……” 沈树仁:“随行的太医呢?” 李总管:“老的都没来,来的几位,老佛爷都看不上。” 沈树仁十分为难地:“哎呀,我怎么行呢?这可是……” 李总管:“你也甭客气,我都问过了,这陕西省你是最有名的大夫,本来已经派人回北京请白家老号的二爷,可这么乱,谁知道请得来请不来,你这就过去吧!” 沈树仁忙站起:“请请!李总管,我只能试试看。” 西太后临时行宫大门口。 大门口,门禁森严,李总管和沈树仁走出。 沈树仁:“容我回去斟酌一下再把方子呈过来。” 李总管:“是不是老佛爷?……” 沈树仁:“没有没有,老佛爷没什么大病,可您知道,我一介草民不敢贸然用药,您多体谅下情吧!” 李总管:“明白!明白,快去快回!” 沈家跨院颖轩、白文氏房间。 颖轩在看一张方子:“照您这么说,老佛爷病得不轻?” 沈树仁:“所以我这才回来向您讨教。” “可您这方子太平和了,治不了什么大病。” “那虎狼之药是可以随便用的吗?干系太大呀!” “能推就推了吧!” “就是刀山也得上了!” “您问我?我也没这胆子呀!” “我不求别的,只求一样!” “您说吧!” “原来府上大爷自制的‘八宝’,带来没有?” “带来了。” “只这一样,老佛爷的病就有望。” 颖轩一愣,转头看白文氏。白文氏遂道:“沈爷,要说您这个忙,我们该帮,可您知道,宫里的事太没谱儿了,我们家大爷就为了宫里的乱子,糊里糊涂赔上一条命,我们还敢往上沾吗?” 沈树仁:“这我知道,可只有‘八宝’可以解眼前之危,我这剂汤药不过点缀而已,施以温补,有个三五天就能见效。” 白文氏站起:“这样吧,我把‘八宝’给您,可绝不能说出是我们白家的药,更不能说出我们到了西安。” 沈树仁:“二奶奶,我还没老糊涂呐!” 白文氏进屋取药去了。颖轩道:“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老弟也要小心啊!” 沈树仁:“这个病换个什么人得,我也敢说三剂汤药保好,可不行啊,万一出点儿事儿,我还一大家子人呐!” 白文氏拿药出来交给沈树仁。 “谢谢您了,我得赶紧去!”沈树仁说罢就走了。 颖轩:“咱们这行是人干的么?治病救人,可到了鬼门关谁来救咱们!……” 突然,景怡跑进屋:“快看看去吧!奶奶可不行了!” 沈家跨院上房卧室。 颖轩、白文氏到床前,颖轩忙俯身查看:“快,‘八宝’!” 白文氏:“嘴都张不开了。” 颖轩:“用水研稀了往里灌!” 白文氏:“景怡!把‘八宝’化到小碗里,快!” 颖轩轻轻叫着:“妈!妈!” 白宅大门口。 白文氏带全家逃离后,白宅就让德国兵进驻了。景琦几次想进去看个究竟,都怕出意外,远远看一会儿,便离去。这天他抱着豁出去的念头,进了胡同,照直朝白宅大门大步走去。 门口已有德国兵站岗,景琦刚上了台阶,就被德国兵拦住:“走开!” “这是我的家!”是传往里闯,德国兵推了他一把。 “我的家我倒不能进了!”德国兵用枪托子捅,被景琦一把抓住,德国兵大怒,用力往回夺,景琦死抓住不放。 “我把你卸喽!”景椅怒喊时,赵五爷忙走了出来:“景琦!干什么!他又听不懂你的话!”景琦愤怒地松了手。德国兵怒目而视。 “快走!快走!”赵五爷拉景琦走到一边儿,察看四下动静后边走边说:“里边儿住满了德国兵,祖先堂都住上了,这个家算毁了!” “我没地儿住了!” “跟我住老号吧!” “姑奶奶怎么样了?” “先住到我那儿吧!三爷太混了,是他把德国兵带去的!嗨!糟透了!” “又犯病了吧?” “整天发愣,你不理她,她一天也不动个地儿,给就吃,不给她就不吃也不喝……一看见她我就想掉眼泪……” 赵五爷摇着头,二人远去。 花园子井台边。 黄春正在打水。景琦走来,手里拎着褡裢:“你这儿是世外桃源呐!” 黄春:“还世外桃源呐!昨儿个这儿过洋兵的马队,差点没吓死我,还跑进来几个哇哩哇啦嚷了几句,放了两枪又走了。” “这可太悬了,你别住花厅了。”景椅扔下褡裢,帮黄春提水。 黄春:“那我住哪儿?” 景琦:“住地窖去吧,洋兵来了找不着你。” “那不成坐大牢了?” “坐大牢就不错了,詹王府给烧了,我们家住满洋兵,我们家姑奶奶叫七八个洋兵给糟蹋了,你知道吗?!” “啊!”黄春吓得瞪直了眼睛。 花园子地窖里。 景琦正费力地给黄春布置,用四个大木箱拼成了一张床,又给铺好被:“行了吧?被窝儿有了,水缸满了,吃的有了,看!连马桶都有了,吃喝拉撒睡,万事都齐备!谁也进不来,门一关,我把上边儿一盖……”景琦走到门口关上了门,窖里顿时一片漆黑。 黄春大叫:“哎呀!黑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景琦:“点灯啊!” 黄春划火柴点上了油灯。随即抽着鼻子:“这里边什么味儿?” 景琦:“香味儿,这箱子里全是宝贝,你老闻这味儿,不得百病!” 黄春:“你三叔儿呢?他还找我吗?” 景琦笑了:“他呀,乐子大啦!前些日子,他弄了一大把鲜花儿给你们神父送去,走到小胡同里碰上俩刚进城的俄国兵,他还冲人家笑,这俩俄国兵没见过梳辫子男人,还当他是大姑娘呢,上去就扒他的裤子……” “又胡说!” “你瞧!蒙你我是狗!三叔儿吓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把他裤子扒了一瞧,愣了,‘嗯?怎么他也长了一个这个’?” 黄春挥舞着两手喊叫着:“越说越不像话!” 景琦:“你听着,三叔儿可劲儿嚷‘我是男的,我是男的’!俩俄国兵照他那玩艺儿乱踢了一阵,临了还把他辫子给拉了。” 黄春惊讶地:“真的假的?” “不信明儿你瞧,他那辫子就这么长了……”景琦比划着,“跟猪尾巴似的!” 黄春忍不住大笑:“哈……净瞎说,净瞎说!” “真的真的,三叔儿这几天吓得老憋不住尿,一天尿七八回裤子。” “那外国人都不留辫子?” “男的不留,女的我也没见过……”突然外面枪响。 二人惊讶倾听,景琦走到褡链前抽出了刀走到门前,悄悄地开了一条门缝儿,枪声传送来,景琦向外张望着。 黄春惊恐满脸。 百草厅前堂。 坐着七八个日本兵喝着国公酒,满地羊骨头、鸡骨头。 柜台前,后脑勺只剩一截短短小辫的颖宇向赵五爷要酒:“再拿几瓶儿来。” 赵五爷:“这是药酒。” “他们爱喝就叫他们喝!” “这俩月都上千瓶儿了。” “有的是,怕什么?别心疼酒。我这是为了咱们老号,顺着他们来,总比烧了咱这铺子强吧?!” 赵五爷将四瓶酒放到柜台上,日本兵田木走了过来,拍着颖宇的肩:“你!好朋友!” 颖宇:“好朋友,好朋友!” “喝!”田木、颖宇各拿一瓶酒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好酒!”田木拿了柜上的四瓶酒走了。 颖宇:“赵五爷,问你个事儿,细料库怎么全空了,药都哪儿去了?” 赵五爷:“我怎么知道?”日本兵开始大声唱歌。 “你是留守的,你当然知道!” “我不知道,你问东家去!” “废话,东家在哪儿呢?我上西安问去?” “钥匙在你们手上,我管得着么?” “你跟我吊腰子!二奶奶趁乱,把这批药独吞了是不是?” “这是你们家里的事儿,别问我!” 景琦提着刀走进大门,反感地看了看正在唱歌的日本兵。 田木等也看了看景暗,没有理睬继续唱着。 景琦走到柜台处被颖宇拦住:“老七,我问你,细料库的药都哪儿去了?” 赵五爷在颖字背后不住地摇手,景琦心领神会:“又不是我当家!” “你老老实实把药都交出来!”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用不着告诉你!这药是公中的,你们二房休想独吞!” “三叔!” “怎么着?” “听说你差点叫洋人给日了?” 颖宇一愣:“嗯?啊……误会误会!你少打岔!” 景琦故意趴到颖宇耳边,轻轻地:“三叔,你该日!” 颖宇大怒:“你个小兔崽子!” 田木闻吵声停止了吼唱,起身走到景琦前。 景琦:“你骂谁?” 颖宇:“骂你!我抽你信不信?” 景琦:“你抽一个试试!” 田木用力一扳景琦:“你!干什么?” 景琦也不客气地推了田木一把:“滚!” 田木突然拔出了军刀,景府也抽出了刀。 颖宇:“别别,别动手!” 赵五爷在柜台里大叫:“景价!还不快跑!” 景琦举刀相向,虎视眈眈;日本兵围了上来,大喊大叫,田木突然挥刀砍来,景琦一刀将田木手中刀打掉。 日本兵欢呼。颖宇吓得目瞪口呆。赵五爷担心而焦急地望着。 田木、景琦凶狠地对望着,须臾,田木忽然笑了,用手拍着景琦的肩,伸出大拇指:“好!你的,这个!好!” “我不行,他……”景琦用手指颖宇,并竖起大拇指,“他的,这个!” “老七,你干什么?”颖宇大惊。 景琦仍向田木比划着伸出大拇指:“他——这个!”又伸出小拇指,“我——这个!”又抱着田木比划打拳、摔跤:“他,这个!” 景琦对着颖字又伸出大拇指,田木大喜,冲着颖宇:“来,来!你来!” 颖宇大急:“别听他胡说,我不行,我从小儿就不会打架。” 田木不由分说,上前把颖宇拉到中间,颖宇用力挣扎:“不行,真不行!老七,你快说我不行!” 景琦:“三叔!别客气,打他们丫挺的!” 田木突然当脑打了颖宇一拳。颖宇险些摔倒:“干什么?别打别打!” 田木示意颖宇上来,颖宇一个劲儿后退,田木上前迅速出拳,三爷无奈,只好连躲带捷,拼命招架,终于被田木击倒在地。 颖宇捂着胸口:“打着了我喽!” 田木高兴地拉景琦坐下喝酒,每人拿了一瓶,对嘴喝了一口。 田木:“你,很厉害!” 颖宇仍坐在地上:“老七,你没安好心,叫洋人打我,你忒损点儿了吧?!” 景琦回头:“三叔——哟,三叔!尿裤子了吧?” 颖宇忙低头,地上湿了一大片。传来满屋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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