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76
六爷就想到了初见孙小姐的地界:城里的华清池后门。孙小姐常去洗浴,那应
是传信的好地界。他叫来心腹小仆桂儿,吩咐其到华清池后门守候,设法将信件送
给孙家小姐。行事要秘密,又要机灵。
桂儿应命去了,当日就跑回来禀报:信已交到了。
六爷忙问:“交给了谁?”
桂儿说:“当然是交给了孙家小姐跟前的人。”
“接了吗?”
“一听是六爷的信,哪敢不接!”
“说什么没有?”
“孙小姐还没从浴池出来呢,一个下人,她能说什么?只说一定转呈。”
给孙小姐写信本是一时冲动,打发桂儿走后,六爷才有些后怕了。太鲁莽了吧,
孙小姐是不是那么开通,还两说呢!人家不吃这一套,翻脸责怪起来,岂不麻烦了?
当时就想,桂儿此去扑了空就好了,他后悔还来得及。孙小姐不会天天去洗浴,哪
会那么巧,初去就撞到?
老天爷,真还撞着了!
既已出手,结果如何,也只好听天由命吧。想是这么想,心里可是大不踏实。
六爷毕竟是自小习儒的本分人,又是初涉男女交往,当然踏实不了。
他嘱咐桂儿,多往华清池跑跑,看孙小姐有什么回话。
谁料,还没等桂儿往城里跑呢,孙家倒派人来了。
那是送出信后第二天,六爷催桂儿往城里跑一趟,桂儿不愿去,说去也是白跑,
人家哪能天天去洗浴!六爷也不好再催,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也坐不住,动又不想
动。就在这当口,管家老夏领着一个生人进来,说孙家差人来了,要面见六爷。
六爷一听就有些慌,只以为真出了麻烦,忙对老夏说:“叫底下人引他进来就
得了,哪用老夏你亲自张罗?”
老夏笑笑,说:“孙家来的人,哪敢怠慢!”
六爷极力装出常态,说:“不过是个跑腿的,老夏你也不用太操心,有什么事,
叫他待会儿跟我说吧。你要不忙,先坐下喝口茶?”
“不了,六爷你快招呼人家吧,有吩咐的,叫桂儿来告我。”
老夏走了,再看孙家差来的这个下人,也平平静静,六爷这才放心些了。便问
:“孙家谁派你来的?”
那人低声说:“我们家小姐。”
他们家小姐?
“派你来何事?”
“送一道信,面呈六爷。”说时,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札,呈了上来。
六爷接住,努力不动声色,说:“就这事?”
“就这事。六爷亲手接了,我也能回去交待了。”
六爷就吩咐桂儿送孙家差人出去。两人一走,赶紧抽出信来看:老天爷,她怎
么跟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信中说,接了传来的私函,惊喜万分,不敢信以为真;
杜老夫人仙逝后,思君更切;出游外埠名胜,正是她的夙愿;与夫君相携出游,她
已做过这样的梦了;今游西安,实在是正其时也;愿与夫君同行,乞勿相弃;为避
世人耳目,她可女扮男装……
这岂止是开通,简直是满纸烈焰!
这样的信函,竟大模大样派人径直送上门来!
孙小姐的开通程度,虽然叫六爷大受冲击,可他还是像抽了料面一样,忽然精
神大振。
女扮男装的孙小姐会是什么样子?更风流俊雅,还是更大胆?
眼看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即将成真,六爷恨不得立马就能启程赴陕。急冲冲去跟
何老爷商量行期,这老先生,却正卧在炕榻上。一问,才知是染了风寒,大感不适,
浑身上下像被抽了筋
了,棉花一团软。
这叫什么事儿!平日也不见你害病,到了这种要命的关节上,害得什么病?既
然想害病,何老爷你就踏踏实实病着吧,我也不催逼了,只好先行一步。赴陕一路,
辛苦万状,等踏实养好病,你再赶来西安也耽误不了啥。
这也许还是天意,特别将何老爷早早支开,省得他碍眼碍事?
六爷就极力劝说道:“何老爷,上了年纪了,贵体当紧。先踏实养你的病,就
是天大的事也不用多操心。学生也该长些出息了,去趟西安哪还非用老师领着?就
是跑口外吧,也该学生独自去历练。自古以来,远路赶考的生员,也未见有为师的
陪伴吧?何老爷你从容养病,学生就先行一步,在西安恭候老师随后驾到。”
何老爷一听可急了,翻身滚下病榻,直挺挺站定,说:“六爷,我什么病也没
得!刚才,不过是戏言,吓唬你呢。即便明日动身,我这里也便宜。”
六爷看何老爷的情形,却分明一脸病容,虽努力挺着,身子还是分明在抖。
他忙扶持何老爷躺下,可老先生死活不肯挪动,直说:没病,没病,什么时候
启程都便宜!
老先生不是又犯了疯癫吧?
纠缠了半天,六爷才明白:何老爷实在是怕丢失了这次出行外埠的机会!自从
顶了举人老爷这个倒运的功名,脱离京号,还未再外出过,更不用说大码头了。此
回赴西安,无论如何得成全了他!不过是偶感风寒,无关痛痒的。六爷,你可千万
不能将此小恙,说给老太爷知道,切切,切切。
一旦给老太爷知道,何老爷就去不成西安了?这倒也是摆脱这位疯爷的一步棋。
不过看着他那副可怜相,六爷实在有些不忍心。毕竟是老师呀!
没办法,只好等他几天。
六爷答应了等,何老爷只是不相信,还是纠缠着说:千万不能丢下他,千万不
能叫别人知道他病了。不能说给老太爷,更不能说给老夏!老夏对他一向不安好心
……
六爷忍不住真生了气,丢了一句话:“信不过我,你就自个儿去西安!”也不
管何老爷如何
起急,径自走了。
孙小姐带给六爷的那一份激情,叫何老爷这样一搅,倒变成了几分无名火。回
来冷静了一阵,才想起该给孙小姐传一声回话过去。人家一团烈焰,你倒只顾了与
这位疯老爷生气!
六爷展笺写回信时,只觉自己也成了一团烈焰,奋笔疾书下去,什么顾忌都丢
到一边了。
不久,收到孙小姐回信,依然满纸激情。
这样来来去去,倒也顾不上生什么气了。五天后,六爷先启程上路。以他的愿
望,那当然是想与孙家同行!与她结伴,这一路长旅将会是何等滋味?他想象不出。
但孙小姐说,在本乡地界毕竟不便太出格,还是先分头赴陕吧。言外之意,到了西
安,才可无所顾忌?于是约定了六爷先行,孙小姐随后再启程。
六爷启程时,自然将何老爷“带”上了。他说小恙已大愈,谁知道呢?
其时已到四月中旬,天气正往热里走。由太谷奔西安,又是一直南下。天气一
天比一天热,沿途地界也是一处比一处热,两热加一堆,赶路不轻松。
六爷心里还装着一热:孙小姐投来的那一团烈焰。被这热焰鼓舞着,他倒也顾
不得旅程之累了。只是这位何老爷,一路不停地念叨自家当年如何不惧千里跋涉,
又说前年老太爷南巡时正是大热天气,我们受这点儿热哪叫热?仿佛别人都是怕热
怕累,软绵不堪,只他有当年练就的英雄气概。
可刚走了五六天,到达洪洞,何老爷就先病倒了。这回是患时疾,下痢不止,
人又成了棉花一团软。
六爷也只好在这洪洞停下来,寻请医先为何老爷诊视抓药。心里刚要生气,忽
然一转念,暗暗叫了一声好:在这地界多等几天,不就把孙小姐等来了?
他尽量显得不动声色,安慰何老爷不要着急上火,止痢当紧,大家也走乏了,
正可乘机喘息几天。暗中呢,打发了桂儿留意探听孙家人马的动静。
洪洞倒也有几处可游玩的名胜,除了尽人皆知的大槐树,霍山广胜寺更是值得
一游的一座古寺。可六爷他哪有这份心思!
等了四五天,何老爷的时疾已渐愈,桂儿却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回来。
“你这小猴鬼!是没有用功探听吧?”六爷等得心烦意乱:错过四五天了,孙
家还不动身?
桂儿却不含糊,说:“洪洞有多大呢?像模像样的客栈,又有几家?我早打点
妥了,孙家人马一到,准给我们送信来!除非他们不在洪洞这地界打尖。”
六爷忙问:“不在洪洞打尖,也行?”
“不在洪洞打尖,除非孙家人马是日夜兼程往西安赶。他们哪能叫孙小姐受这
种罪?”
“孙小姐要日夜兼程,底下人也挡不住吧?”
“孙小姐会这样赶趁?”
“我们也走得太慢了!”
桂儿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六爷听了竟当了真,不敢再耽误,立马催撵启程赶
路。陷入情网的公子小爷们,大概都这样,敏感躁动,又容易轻信。只是,六爷还
不大意识到自己已深陷情网:他什么也顾不上想了。这一路就想一件事,早一天到
西安,见着女扮男装的孙小姐。
到西安一进天成元的铺面,何老爷的精神就大不一样了,长旅劳顿简直一扫而
空,就连吸几口鸦片的念想也退后了。
这些年,他最大的念想,就在这外埠的字号里头!
西号的程老帮和邱泰基,已知六爷一行要来陕,没料到随行的竟然还有何老爷
:老号来信提也没提。不过邱泰基对何老爷的光临,还是有些喜出望外。他知道这
位当年的京号副帮那是有真本事的,以前就很仰慕,可惜未在一起共过事。现在忽
然相遇西安,他就未敢怠慢,恭敬程度不在六爷之下。
实在说,六爷此时来陕,邱泰基是忧多喜少。他先想到的,就是前年五爷五娘
在天津出的意外。今年时局比前年更不堪,兵荒马乱的,哪是出游的年头!连寻家
像样的客栈也不容易,去年冬天给三爷赁到的那种僻静的小院,已难寻觅。西安成
了临时国都,聚来的官场权贵越来越多,好宅院还不够他们抢呢。
邱泰基极力劝六爷和何老爷,受些委屈,就住在自家字号里,不够排场吧,伙
友们倒也能尽心伺候。哪知,六爷说什么也不在柜上住!住下等客栈,车马大店,
都成,就是不想在柜上住。
邱泰基请何老爷劝一劝,何老爷也不劝,便做主说:“六爷自小习儒,不想沾
商字的边儿,就不用强求了。正好,本老爷是不想在外头住,就由我代六爷领你们
的情,住在柜上。两位掌柜,也不用客气,由我们各得其所罢。”
邱泰基赶紧将何老爷拉出账房,悄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何老爷依然用决断的口气说:“多虑,多虑!朝廷在西安呢,满街都是富贵人,
哪能轮到绑我们的票?”
邱泰基说:“官场权贵不敢惹,正好欺负我们商家!”
何老爷依然口气不变:“邱掌柜,你听我的没错!有朝廷在呢,谁那么憨,
跑朝廷眼皮底下绑票?京城的行市,我清楚!”
“何老爷,西安不比京师。眼下西安是什么局面?天下正乱呢!”
“现在西安就是京都,听我的没错!”
说什么,何老爷也听不进去,邱泰基也只好不劝了。赶紧叫程老帮张罗酒席,
给二位接风。他呢,亲自跑出去给六爷寻觅客栈。
跑了几处,都不满意,就想到了响九霄。受西太后垂眷不厌,响九霄在西安越
发红得发紫。官场求他走门子的,已是络绎不绝,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求人家?
邱泰基却是有另一层想法:借响九霄几间房子住,图的是无人敢欺负。这比雇用镖
局高手还要保险。在西安响九霄是通天人物,谁敢惹他?邱泰基亲自上门,响九
霄还真给面子,一口就应承下来了。邱泰基也说得直率:想借郭老板的威风,为少
东家图个吉利。毕竟是伶人出身,见邱泰基这位大票号的老帮也低头求他,心里还
是够满足。以前,是他这样求邱掌柜!
借到的自然是一处排场的院子。邱泰基就劝说何老爷也住过去,哪想,何老爷
也来了个死活不去!不过,何老爷倒说得明白:他离开字号多年了,想念得很,给
他金銮殿也不稀罕,只贪恋咱这字号。
话说成这样了,还能强求吗?
安顿了六爷,何老爷就缠着他问朝廷动向、西号生意。邱泰基也正想有个能说
话的自家人,谋划谋划许多当紧的事务。西号的程老帮倒是不压制他,但见识才具
毕竟差了许多,说什么,都是一味赞成,难以与之深谋。何老爷虽离职多年,但毕
竟是有器局、富才干的老手,总能有来有往的议论些事。
何老爷先急着打探的,当然是时局:“邱掌柜,朝廷议和到底议成了没有?我
们来陕前,山
西还仿佛危在旦夕,满世界风传洋人打进东天门了,咱祁太平一带也蜂拥逃难。
我和六爷还逃进南山躲避了十来天。跟着,忽然又风平浪静了。何以起落如此?太
谷市间有种传说:洋人在东天门中了咱官兵的埋伏,死伤惨重,败退走了。朝廷的
官兵要真这样厉害,京城还至于丢了?“
邱泰基说:“现今时局平缓下来,那是和局已经议定。洋军围攻山西,不
过是逼朝廷多写些赔款罢了,也不是真想攻进去。”
“和局已议定了?赔了洋人多少?”
“听说赔款数额加到四万万五千万两,洋人算是满意了,答应从直隶京津撤出
联军,请朝廷回銮。”
“四万万五千万?”何老爷做过多年的京号副帮,他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数额!
乾嘉盛世那种年头,大清举国的岁入也不过三四千万两银子。其后,国势转颓,外
祸内乱不断,国库支绌成了常事,厘金、新税、纳捐,出了不少敛钱的新招数,但
如今户部的岁入也不过是四万万五千的一个零头!
“听说就是这个数,少了,洋人不撤军。人家占了京师,不出大价钱,你能赎
回来?朝廷没本事,也只能这样破财免灾吧。”
“破财,你也得有财可破!邱掌柜,我们是做银钱生意的,户部每岁能入多少
银子,大清国库总共能有多少存底,如今阖天下又能有多少银子,大概也有个估摸。
如今朝廷的岁入,记到户部账面上的,也就七八千万吧,末了能收兑上来的,只怕
一半也不到。就按账面数额计,四万万五千万,这是大清五六年的岁入!依现在的
行市,就是把朝廷卖五六回,只怕也兑不出这么多银子!”
“谁说不是?甲午战败,赔东洋日本国的两万万,已把朝廷赔塌了,至今还该
着西洋四国的重债,国库它哪能有存底?就是存点日用款项,这次丢了京城,也一
两没带出来。按说,朝廷背了债,也犯不着我们这些草民替它发愁。可天下银钱都
给洋人刮走,不用说国势衰败,民生凋敝,就是市面忽然少了银钱流动,我们也难
做金融生意了!”
“朝廷它哪知道发愁?这四万万五千万洋债,无非是分摊给各省,各省再分摊
给州县,严令限期上缴罢了。”
“摊到州县,州县也无非向民间搜刮吧。可近年民间灾祸频仍,大旱加战乱,
本来就过不了日子了,再将这滔天数额压下去,就不怕激起民变?听说这次也是效
仿甲午赔款,将赔款先变成洋债,再付本加息,分若干年还清。”
“老天爷,四万万五千万变成洋债,就限二十年还清吧,只是利滚利,又是一
个滔天数额了!洋人的银钱生意眼,真也毒辣得很!”
“听说这四万万五千万赔款,议定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定到四厘!本息折合
下来,总共是九万万八千万两!”
“老天爷,九万万八千万?等这笔赔款还清,大清国只怕再无银两在市面流通
了!”
“听说军机大臣荣禄也惊呼道:外族如此占尽我财力,中国将成为不能行动的
痨病鬼了!但他是大军机,弄成这样,好像与他无关?”
“卖身契,卖身契,这是朝廷写下的卖身契!这样的朝廷,六爷还一心想投身
效忠,憨不憨?”
“何老爷,我早看明白了,无论西洋东洋,不只是船坚炮利,人家那些高官大
将,爵相统帅,一个个都是好的生意人!洋人可不轻商。哪次欺负我们,不是先以
重兵恶战给你一个下马威,接下来就布了生意迷阵,慢慢算计你!你看甲午赔款,
东洋人海战得了手,叫你赔军火,算来算去竟算出一个二万万的滔天大数!他东洋
鬼子的舰船枪炮,难道是金铸银造的?算出这样一个滔天大数来,为的就是叫你大
清还不起。你还不起,西洋四国就趁势插进来了:
我们可以借钱给你。借钱能白借吗?西洋人写的利息,更狠!看看,东洋人的
二万万一两不少得,西洋人倒平白多得了一笔巨额利息!这次庚子赔款更绝,算出
一个四万万已经够出奇了,又给人家写了那么高的年息,滚动下来赔成了九万万八
千万!这么有利可图,洋人欺负我们还不欺负出瘾头来?叫我看,朝廷养的那班王
公大臣,武的不会打仗,文的不会算账,不受人家欺负还等什么!“
“邱掌柜,你把这种话多给六爷说说!老太爷打发六爷来西安,也是想叫他见
识见识朝廷的无能,丢了科考入仕的幻想。这位六爷,既聪慧,又有心志,就是不
想沾商字的边儿,憨不憨?”
“我说几句还不容易?就怕六爷不爱听。”
“在西安转几天,亲眼见见京师官场的稀松落魄样,我看他就爱听了。”
“何老爷,你去转两天,也就明白了,聚到西安的这帮京中权贵,才不显稀松
落魄呢!”
“不稀松落魄,难道还滋润光鲜?”“反正一个个收成都不差。”
“在西安是避难,哪来收成?”
“何老爷,你还做了多年京号掌柜呢,其中巧妙,想吧,想不出来?”
“可西安毕竟不比京师,能有多少油水?”
“朝廷一道接一道发上谕,各地的京饷米饷也陆续解到。可因为是逃难,京中
支钱的规矩都无须遵守了,寻一个应急变通的名儿,还不是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再者,临时屈居西安,门户洞开,出外搜刮也方便得很。”
“你这一点拨,我就清楚了。生疏了,生疏了,毕竟离京太久了!”
“人年轻时练就的本事,轻易丢不了的。何老爷,柜上正有件事,想请你指点。”
“邱掌柜不用客气!”
“这和局一定,朝廷也该回銮了。随扈的那班权贵,逃出京时孤身一个,别无
长物,现在要返京了,可是辎重压身,不便动弹。”
“辎重压身?”
“要不说一个个收成都不差呢!他们收纳的物件,再金贵,在西安也不好变现,
就都想带走。可跟着两宫随扈上路,哪敢阵势太张扬了?所以,就想把收成中的银
钱,交我们票庄兑回京城。银锭多了,太占地方。”
“想兑,就给他们兑吧!这也是咱们常做的生意。”
“搁平常,这还不是例行生意吗?可现今,他们是只探问,不出手。”
“为什么?”
“咱们的京号遭劫被抢,人家能不知道?现在京号还没复业,银钱能汇兑到?”
“邱掌柜,硬硬地给他们说:西帮哪能没京号?朝廷回銮之日,必定是我京号
劫后开张之时!”
“何老爷,老号要有这种硬口气,那倒好办了。那些权贵们虽是派底下的走卒
来打探,我们也不敢大意,但只能含糊应承:大人信得过敝号,我们哪会拒汇?洋
人一撤,京号开张,我们立马收汇。人家也不傻,一听是活话口,就逼着问准信儿
:你们的京号到底何时开张?到底何时能收汇?我哪有准信儿告人家?也只好说:
朝廷回銮的吉日定了,我们也就有准信儿了。人家说,到那时节,哪还赶得上呀?
也是。我们赶紧发了电报,请示老号。老号回电只
四字:静观勿动。“
“老号是不大知晓西安近况吧?”
“我们三天两头给老号发信报,该报的都随时报了。朝廷在这里,我们哪敢怠
慢?可就回了这么四个字,何老爷,你说叫我们如何是好?”
“邱掌柜,你没听说吧?孙大掌柜正闹着要告老卸任呢,只是老太爷不允。叫
我说,孙大掌柜也真老朽了,放他告老还乡,天成元也塌不了!”
见何老爷说得放肆,邱泰基忙岔开说:“老号的事,我们也不便闻听。何老爷,
只求你一解这‘静观勿动’的用意,教我们如何张罗?”
何老爷又断然说:“邱掌柜,我看你也别无选择,就听我的,硬硬地应承下来!
老号叫静观勿动,你们也不能回绝人家吧?既不能回绝,那就得应承;既应承,就
痛快应承。京城官场这些大爷,你哪敢模棱两可的伺候?何况这又是他们搜刮的私
囊,你不给个痛快话,他哪能放心?”
“我岂不想如此?可老号不放话,我这里就放手收了,到时京号不认,或是支
付不起,那我们罪过就大了:这不是叫我们砸天成元的牌子吗?”“可你们不应
承,也是砸天成元的牌子!这都是些什么主儿?京城官场的王公大臣,部院权贵!
在这非常年头,想指靠西帮一把,却指靠不上,想想,以后还能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何老爷,这其中利害,我能不知道?只是,我们一间驻外分号,哪能做得了
这样大的主?近日,人家都在问:到底何时可开京陕汇兑?老号不发话,我们怎么
回答?”
“就照我说的,朝廷回銮之日,即我天成元京号开张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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