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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到了赌馆门口,王大肚皮就冲着义民们笑了起来,还对秀才爷抱拳说:“秀才爷,咋着带这么多人来照应我的生意呀?”

  秀才爷也冲着王大肚皮抱起了拳:“王大爷,这回不是来赌,却是来……来寻个毛子。”

  王大肚皮问:“哪个毛子?”

  秀才爷说:“还有哪个毛子?就是詹毛子——漠河城里的义民打了彼毛子,我们今天就打詹毛子,到洋诊所偏没找到,有人说詹毛子跑到爷你这儿来了。”

  王大肚皮直笑:“真是胡说,真是胡说,詹毛子老骂我是魔鬼撒旦,会往我这儿跑么?就算真跑来了,我也不会藏的。秀才爷你想呀,我又不是真吃洋教的人,除了让詹毛子给我治病,我啥时到他那里去跪过上帝?”

  秀才爷承认说:“这倒也是。”

  王大肚皮又说:“打从你秀才爷一说洋教是邪教,兄弟我就知道了,这邪教不能信——咱身为大清国的百姓,哪能不信咱列祖列宗,偏要去信邪教?!”

  秀才爷说:“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

  王大肚皮说:“兄弟的赌房能随便进么?坏了我的生意算谁的?”

  秀才爷知道王大肚皮不是一般人物,头不好剃,又见得门前那帮无赖都横眉竖眼的,底气便泄了三分,不敢硬来,便和王大肚皮商量说:“他们都不进去了,就我一人进去看看——打毛子是为地方除害,也不是哪个人的事,爷你也是明白人,该不会让大家都疑惑着你吧?!”

  王大肚皮说:“你这么说还差不多。”

  说罢,让手下的无赖弟兄闪了一条道,放进了秀才爷。

  秀才爷在三间赌房四下寻看,除见着一些窑上的弟兄在推牌九、掷色子,根本没有詹毛子的影子。心想,必是那报信的人看走了眼,屈了王大肚皮。因此再不敢多啰嗦,挺知趣地向王大肚皮抱拳道别。

  王大肚皮却叫了起来:“哎,秀才爷,你既是来了,好歹也赌一把嘛!”

  秀才爷也极想赌一把,可一来身负打毛子的重任,二来囊中羞涩,便涨红着脸推脱了。在赌馆门前,秀才爷和义民们商量了一会儿,认为有对洋诊所进行更仔细搜查的必要,这才乱哄哄地沿原路回了洋诊所。

  门前的义民散尽了,王大肚皮又来了劲。领着手下的弟兄又是拍胸顿足乱喊乱叫,又是敲桌子砸板凳地制造了好半天声响,才开了住宅门上的锁,气喘嘘嘘地跑去和詹姆斯牧师说:“詹大爷,上帝保佑,这……这帮魔鬼总算被我和弟兄们打……打走了。”

  詹姆斯牧师欣慰地叫起了阿门。

  王大肚皮又说:“不过,这帮魔鬼还会再来,因此所以,詹大爷你看是不是先到别处躲躲——不是兄弟我不想留你,却是……却是怕万一下次我的弟兄打不过他们,让你詹大爷吃苦头……”

  詹姆斯牧师看出来了,王大肚皮并不想将自己留在家里,遂想了想说:“那……那你就把我送到侉子坡吧,那里有我们不少教友……”

  对詹姆斯牧师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这一聪明选择使詹姆斯牧师没有最后殉身于秀才爷发动的教难。光绪五年,人欲横流的桥头镇是地狱,而满目凄凉的侉子坡倒真是一方净土。

  詹姆斯牧师后来在《遥远的福音》里记述说——

  ……侉子坡住着一群口音不同于当地人的北中国流民,许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曾隶属于反抗清朝政府的西路捻军。是在和政府军作战失败之后,才转而成了开采煤炭的矿工。他们曾是著名的崇拜上帝的太平天国军队的盟军,他们虽然贫穷,却心地善良,敬畏上帝,完全没有漠河县城和桥头镇上的那种毁教灭教的疯狂情绪。我因为有了他们的救助,才得以在教难中活下来为主的伟大作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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