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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玉骨儿后来才知道,这刘妈妈实是坏得可以。明明知道这笔买卖有诈,却将错就错,为了日后能从她手里诈出大把大把的银子,故意想尽办法折磨她,羞辱她。当晚,刘妈妈要玉骨儿去洗一大堆脏衣服,累得玉骨儿腰酸背痛。第二天让玉骨儿挨个房给姑娘客人倒夜壶,扫房间。第三天又叫玉骨儿守着一堆炭末子做炭饼。

  第四天,玉骨儿实是受不了了,没等刘妈妈开口派活,先求着刘妈妈说:“……刘妈妈,让……让我替你卖身挣钱吧,我……我打十五就破身挣钱了……”

  刘妈妈不屑地说:“你能挣啥钱呀?你是会唱歌呢,还是会弹琴呢?你是会下棋呢?还是会吟诗呢?你以为是个女人长个X就能吃这口饭呀?!实话告诉你吧,老娘花六两银子买你来,就是想让你做杂活的,从没指望你做生意挣钱。”

  玉骨儿伤心地哭了。

  刘妈妈这才说:“好了,好了,杂活你照做,闲着没事时,就做做咱窑上弟兄们的生意,挣点小钱自己花吧。”

  这就更遭罪了,“一河春”护院伺候姑娘的男丁有二十多口子,这些男丁当夜便在刘妈妈的鼓动下,去找玉骨儿做,做一次只给十文钱,简直不把玉骨儿当人看。自然,“一河春”也没有点线香的规矩,有的弟兄一闹就是大半夜……

  落到这地步,玉骨儿才想到了自己作恶的报应,老在异乡的梦境中看到十八姐吓人的脸孔,还时不时地听到十八姐歌唱般的哭声。有几次半夜中吓醒了,大睁着两眼再不敢睡,抱着脑袋直发呆。

  在清州“一河春”的落难日子,嗣后成了玉骨儿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郑老大也因此成了玉骨儿一生中最仇恨的人。靠阴谋起家的玉骨儿不光恨郑老大高超的阴谋,更恨郑老大对她的羞辱:一个奴才卖了自己的主子,而且是一个在后来二十五年里代表着桥头镇花窑业的主子,而且是卖到了清州的花窑里,这恶毒实是无以伦比……

  为了尽早从“一河春”脱身,玉骨儿还算精明,第二天挨个房倒完夜壶,就去找刘妈妈说,要用手上半两重的金镏子为自己赎身。

  刘妈妈不睬。

  玉骨儿知道刘妈妈嫌少,第三天做完炭饼,又去找刘妈妈,除了金镏子,又加上了六十两银子。

  刘妈妈仍是不睬。

  这就让玉骨儿害怕了。

  玉骨儿想到,这刘妈妈胃口太大,她若是一路把价加上去,只怕不但脱不了身,还得落个倾家荡产哩。与其这样,倒不如冷冷再说了,古人说过一个道理,叫欲擒故纵。

  这一纵,就纵了五六天,刘妈妈就是不说话。

  玉骨儿又急了,想着自己离了桥头镇已快半个月了,大小花船上还不知道会出啥事。又想着郑老大万一再回到桥头镇继续黑她,她折损的银子就海了。便把欲擒故纵的计谋甩了,又找了刘妈妈,心一狠,许了刘妈妈二百两银子。

  刘妈妈这回开口了,笑笑地说:“我真不信姑娘你年纪轻轻会是个鸨儿。”

  玉骨儿说:“我真是的呢。”

  刘妈妈说:“你若真是鸨儿,咋会这么看轻自己的身价?咋只许我二百两啊?我要是被人家骗去卖了,少说也得许人家五百两。”

  玉骨儿恨死了这个刘妈妈,可自己的命运攥在人家手上,不认不行,于是,只得认人家这笔诈账,便说:“好,五百两就五百两,我认。”

  刘妈妈手一摆:“我是说像我这岁数,老不中用了,是五百两,你这么年轻,总得再加一百两吧?”

  这刘妈妈简直就是无赖。

  和无赖没理可讲,玉骨儿只得硬着头皮先认下了这六百两银子。认下后就想,这银子是断不能给的,只要到了桥头镇,她就让王大肚皮或肖太平手下的窑丁把随着来取银子的刘妈妈赶走。不料,她想到的问题,刘妈妈也想到了,一听说要随玉骨儿到桥头镇去取那六百两银子,刘妈妈马上把手摆了起来,说是不行。

  玉骨儿问:“那咋办?”

  刘妈妈说:“好办,我派人先去取了银子,再放你走,你告诉我去桥头镇找谁。”

  玉骨儿说:“你就去找在三孔桥头开赌馆的王大哥吧。”

  刘妈妈说:“行,你写个帖子给我带着。”

  玉骨儿说:“我不识字,写不得哩。”

  刘妈妈皱起了眉头:“那人家咋会信我们的话?”

  玉骨儿说:“咱们还是一起去吧,你刘妈妈若不放心,就多派上几个弟兄。”

  刘妈妈当下没言声,说是要好生想一想。想了两天,刘妈妈还是没想出更好的主张,最后只得依着玉骨儿的主意,让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陪着玉骨儿上了南下的船。

  在码头上船时,玉骨儿一颗心怦怦乱跳,脸面上却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还和和气气地向刘妈妈道了谢。刘妈妈要玉骨儿别耍滑头。玉骨儿嘴上应着,心里却想,老东西,你等着吧,姑奶奶这六百两银子才不会给你呢!姑奶奶要用这六百两银子去买郑老大的狗头……

  赎身回到桥头镇后,玉骨儿真就悬赏二百两银子购买郑老大的狗头。可遗憾的是,直到二十五年后玉骨儿过世,这二百两银子也没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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