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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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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营长说:“我伤啥心?我对你姐只有恨!她自己找死不说,还害了我!” 百顺道:“她只害了我,根本没害你,你不就是丢了个营长么?那官不当也好,当下去早晚也是个祸。” 方营长想想也对,他心里清楚,这场行刺与岳大江有关,他那营长是当不下去的。岳大江开革他,一来是瞧他不起,二来也算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方营长这才又说:“当不当营长倒没啥,玉环还是害了我的,她不该把我儿子弄没了。儿子是我的,不是她的,她凭啥抱走我儿子?” 方营长估计儿子在岳大江那里,想去要又不敢……因为岳大江尽心尽意,两边的丧事都办得很隆重。 岳大江在葬礼上大发了一通感慨,说这都是军阀时代种下的祸根,由此可见军阀混战,于国于民于军阀自身都是没好处的,今日所幸有蒋总司令扫平各路军阀,完成国民革命,这种冤冤相报的仇杀悲剧才不至于再有发生,全国民众和平幸福的新生活才有望到来……岳大江为仇杀的双方治丧,没有谁认为这有啥不合情理。 就连百顺和方营长也没意识到这不合情理。 众人都道岳大江够朋友,讲义气,两下里都对得起了。 省城《新民报》主笔因此在时评文章里写道:“岳师长大江将军之葬礼演词,为一个相恨相仇的旧时代做了总算账,天帅归天,红颜殒香,旧时代的故事终于了结。于此新旧时代交替之时,置身于仇杀双方之间,岳师长大江将军之言词更显出其意义之博大深邃,实已寄寓了对三民主义和平新社会的深深祝福和期望……” 《顺天报》访员某甲,对此却有另外的看法,也于葬礼探访后,在《顺天报》上著文说:“红妆孤女孙玉环以一腔青春的热血,为军阀混战时代的仇恨画下了赤红的句号,其言亦悲,其行亦壮。然而,却也并不值得。张天心本为旧时代之一介屠夫,纵然是恶死百回亦不足悲惜,孙父同为军阀,魂丧溪河自然活该。唯孙玉环太过幼稚,以一具美丽年轻的生命,为旧时代的灭亡殉了葬,也为中国封建旧传统、旧道德殉了葬。” 该访员为此疾呼:“青年国民们,睁大你的眼睛,绝不要再有第二个殉葬品了!让我们对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旧传统、旧道德,鼓足青年人的勇气骂上一句:滚你妈的……” 葬礼结束后,方营长心里空落落的,喊百顺去喝酒。 百顺不想喝酒,只想吸大烟,让方营长请他去烟馆。 方营长气了,二话没说,头一扭,自己黑着脸独自往馆子走。 百顺见大烟没了指望,只好摇摇晃晃随着方营长去馆子喝酒。 馆子依旧是老来顺。 昔日百顺、玉环、老五和方营长一起来过的。 方营长半斤酒下肚,哭了,说:“百顺,你知道么?我……我还是想着玉环的,我不愿她死,真不愿!我们早在省城易帜那日毙了张天心,就没有今日这一出了!回想起来,我觉着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百顺叹着气说:“我也像在做梦呢,我……我老觉着我是在汤集,在那刘老板的戏班子里,演《苏三起解》哩!你不知道当时我唱戏有多入迷,嗓子有多好。可我姐偏不让我唱,硬叫我去学拳玩枪!” 方营长这才想起了玉环的那把勃朗宁,便问:“那把枪呢?还在你那里么?若在,就送我吧,也算我方某和你姐没白好一场。” 百顺苦苦一笑:“不在了,前阵子手头紧,老五又不让我拿货栈里的钱,我就用那枪换了烟抽。” 方营长气道:“无怪乎你姐骂你没出息,你是真没出息的。” 百顺辩道:“我没出息也怪俺姐,她若早让我去唱戏,没准就有大出息。” 方营长说:“那你现在就可心唱吧,你姐不在了,再没人管你了。” 百顺来了精神,道了声“好”,放下酒杯唱将起来,想像着自己是在戏台子上,锣鼓家伙在敲,二胡在响,自己正扮作一个起解的苏三……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口心中惨……这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胸腔深处传出的痰鸣,根本不像是唱出来的,倒像是钝刀割肉割出来的,不说方营长了,连百顺自己都听得陌生。这哪是他唱的呀,刘老板说过,他唱青衣能唱红呢,还不是一般的红,是大红,能红遍全省,全国哩! 他的唱声不该这样,不该……百顺眼中的泪下来了,噙着泪涟涟摆着手道:“不唱了,不唱了,嗓子早倒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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