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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卜守茹便问身边的仇三爷:“三爷,这车是指啥行走的?”

  仇三爷直摇头,连连说:“弄不懂,弄不懂……”王督办带来的这部车是石城第一部车,后来才知道是张大帅送的,是德国车,唤作“奔驰”,名挺好听的。

  据政务会办金实甫后来说,车并不是张大帅的,却是张大帅缴直军哪个军长的,大帅嫌破,就赏了王督办。

  王督办的“奔驰”在入城那日却没奔起来,蜗牛也似的爬,累得车屁股冒黑烟,车头冒白汽。

  麻石道本就不好走车,加之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车便更累,终在“老通达”门前累倒了。

  卜守茹眼见着那车砰的响了一声,停下了。

  车停了,前面的军乐队、步队、马队都不知道,还吹吹打打向前走,两边被枪看着前来欢迎的百姓便笑……这下王督办火了,从车里钻出来,揪出军装笔挺的年轻车夫当街扇耳光,还日娘操奶奶的骂,嫌给自己丢了脸。

  车夫嘴角被打出了血,不敢擦,忙钻到车底去弄车,弄得军装皱皱的,还一身一脸的黑油。

  卜守茹认定那个叫做“奔驰”的东西比不得轿子,心里很想看王督办继续出洋相,可因着自己轿主的身份和日后行轿的方便,便让仇三爷去和王督办说,从“老通达”取出乘八抬大轿给王督办坐。

  仇三爷已老得不像样了,王督办的卫兵便不怀疑仇三爷会谋害王督办,就把仇三爷送到了王督办面前。

  卜守茹远远看着仇三爷点头哈腰和王督办说话,嘴里已唤“老通达”的赵管事去备轿了。

  卜守茹相信,王督办除了坐她的轿,再无摆脱窘境的法儿。

  却不料,仇三爷回来说,那王督办偏就有骨气,只坐车,不坐轿,还自称自己是崇尚科学民主的新督办,不是刘镇守使那种封建余孽。

  卜守茹笑了,和仇三爷说了句:“那咱就别管了,且看他那科学民主的黑棺材咋爬回去吧!”

  车夫又捣弄了半天,车还是没弄好,卫兵们只好抬,一直抬到督办府门口……这事让王督办大丢其脸,次日便传遍了全城。

  有好事者还编了歌唱:

  督办的车真正快,一人坐着廿人抬。

  过往行人要小心,碰散罚你八千块。

  这歌不知啥时就传到了王督办耳里,王督办火了。

  在半个月后的政务会上,王督办拍着桌子训话说:“妈了个X,老子这车为啥在城外不坏,单在城里坏?是车不好么?不是!老子的车在城外跑得呜呜的!老子的车是张大帅给的,大帅会把不好的车给我么?妈了个X,我今个儿给大家老少爷们说清了:谁要敢再说老子的车不好,老子就办他通匪!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科学民主必得推行,全城都得给老子出钱铺路,这是石城走向科学的第一步。”

  “第三条就是民主。我中华民国立国已十几年了,大家都不知道么?咋还是抬轿的抬轿,坐轿的坐轿?这妈了个X的不是封建余孽是什么?啊?轿号都得给老子封了,再不准走轿,谁敢走就抓起来,谁妈了个X的敢坐轿,老子就把他狗操的捺到汽车轮下去轧……”

  王督办在会上把铺路和封轿号的事都交给政务会办金实甫去全权主办,并要钱镇守使和全城官兵齐心协办,还说要听从日本朋友山本先生的建议,从日本国和上海买些很科学的东洋车进来,办个“大发洋车股份有限公司”,专在将来铺好的街路上跑洋车。

  政务会办金实甫去过英吉利国、法兰西国,也崇尚科学民主,立马去办了,先召集汤会长和城里有关的绅耆开了谈话会,有意没请大名鼎鼎的一城轿主卜守茹。

  金实甫怕卜守茹知道查封轿行会带着四千轿夫拼命,影响自己的大计。

  金实甫那时就知道卜守茹和四千轿夫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拼一场的,他希望晚些拼。

  在谈话会上,金实甫把王督办科学民主的意思都说了,要众人出钱出力,会同城中官兵一起铺路。

  汤会长和众绅耆都呆了,整有一袋烟的工夫,没人吭一声。

  金实甫气了,说:“诸位是怎么一回事呀?是舍不得出钱修路,还是想当封建余孽?为什么给当年那姓刘的余孽筹饷那么卖力,做这功德无量的好事就不吭气了?”

  汤会长见金实甫还有讲道理的样子,便吞吞吐吐说:“金会办,咱……咱不能因着城里的麻石道碍……碍着王督办走……走车,就……就非去铺路,其实,这……这城里的麻石道蛮好,破虽破了些,可也……也算是咱城中一景呢!”

  金实甫道:“什么景呀?是科学的景么?不是呀!兄弟去过英吉利的伦敦,法兰西的巴黎,还有别国的许多地方,都没见过这么不科学的景!要科学,要进取,必得先修路,今日修白灰路,明日修士敏土路,后日就修铁路,唯此方可兴我石城,强我民国。这……这和王督办走不走车无关。王督办走不走车,路都要修的。”

  汤会长又道:“就……就算修吧,也……也得慢慢来嘛,总不能说风就是雨呀,是……是不是咱们再从长计议?”

  金实甫这才把手枪甩到了桌面上,厉声道:“不要议了,中国的事就是议来议去议糟的!南北议和,议了多少年,和了么?没有!兄弟办事就喜欢爽快,当年兄弟四处发动革命就凭的这风火一团的劲,今个儿,还得这么着!谁敢违抗,一律军法从事!”

  汤会长不敢再言声了。

  金实甫又叹着气说:“你们这些人呀,真是不懂道理,给你们民主,和你们商量,你们就耍刁,明明是好事,偏就不愿办!”

  这当儿,开绸店的白老板站了起来,哆哆嗦嗦道:“这……这是好事,谁不想办呢?谁又……又不想科……科学、科学呢?只……只不知金会办和……和咱王督办想过没?修了路,走了车,这……这一城的轿子可咋办?四五千轿夫还指啥吃呀?”

  金实甫点点头:“这话问的好。四五千轿夫的生计确是问题。对此,兄弟已想过了,年轻的,可以到我们王督办军中当兵吃粮,年岁大的,就去拉东洋车嘛。”

  白老板又道:“那……那轿主卜姑奶奶只……只怕也不好办哩,全城的轿都是她的,她……她拼了多少年命才夺到手的,为夺轿连亲爹都不认,就会轻易放了?不……不和你们玩命?金会办哪,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卜姑奶奶不是一般的人物哩,全城帮门都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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